明京城内。
那因皎月初升而带了几分月华的街道,深深邃邃的通向远方。
已是晚上,街上的人略有些减少,更多的人还是呼朋引伴往各处酒馆青楼走去。那微暗的灯光从不同人家的窗口处投来,洒在那黝黑的街道上。
而街道的一侧,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那有些肥胖的男人有些沉默的负手走着,偶尔叹几口气,他的身旁走着两个纤瘦公子。三个人之中的气氛有些奇怪,但走到那人少一些的宽巷子时,那有些发福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白姑娘,你想要听我的曾经是吗?”他摇了摇头,眸中带了些白雾,仿佛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些都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如今讲起来也毫无用处……小公子,老夫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想要大展宏图的小伙子了……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也算是迫于无奈吧。”
此话出口,带着几分中年人的凄凉和悲哀,姚厝并没有看她们,反而是失意的一直往前走去。
紫桑与白薇又对视一眼。
“迫于无奈?此话怎讲?”白薇率先问道。
姚厝犹豫了半晌,看了白薇一眼,“两位姑娘,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其实不提也罢。”
见姚厝并不想提这些,紫桑柳眉微微一皱,实在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辗转再三,她还是选择直接问出了口,“难道是因为,曲塘城虞慕华被处斩一事?”
姚厝一惊,赶紧左右看看,低声说道,“你在说什么!小心隔墙有耳!”
紫桑十分淡然的摇了摇头,“姚大人莫要担心,这里是荒了的房子,周围并无人住,再说我们声音也并不大,不会有人知道的。”
姚厝眸中更加沉重,没有继续说话。他又走了几步,直到到了一处无人的隔墙处,才小心的开口道,“自从老虞……去了之后,我也被牵连……唉,都怪当时站错了队啊!”
“站错了队?这是怎么回事?”紫桑追问道。
她那时从未了解过父亲及朝局有关的事情,因此才会在父亲被他人陷害之后毫无办法。现在虽说有了几分了解,但关于当年曲塘城知县的死罪之因,只能说是众说纷纭,知道的人几乎都是三缄其口,紫桑只知道,父亲太过耿直,向止帝递上了一张折子,引得止帝大怒,而后便有不实的弹劾上书。
那时自己走的太过匆忙,都没有想过去父亲的书房拿一些证据。不过若是有姚厝帮忙的话,也不会算是两眼抹黑了。
姚厝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提这个话题,“你是无关之人,还是莫要涉及这之中太多为好。”
说着,便再也不提,任凭紫桑如何旁敲侧击,他都会刻意回避,或是直接摇头。
见从姚厝这里并不能问出什么,紫桑只好作罢。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大可慢慢筹谋。
担心姚厝会怀疑什么,紫桑便又装作对如今的朝廷局势感兴趣的模样,将朝廷中工部目前的人事又问了一些。
姚厝并未怀疑什么,对于这些也几乎是并无遮拦。他知道自己承了别人的情,自然是要有所回报的。
“白姑娘真是好本事。”在快要离开时,姚厝这样说着,“只怕,今晚的事情并不是偶然吧?能调动京城禁军的势力,姑娘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啊。”
紫桑并未接话,只是对他浅浅一笑。心中却是有几分诧异,原来这一次,横浅竟然调动了禁军的力量?
横浅身为宰相,却在这明京之中有着兵权?
紫桑总算知道为什么止帝要那样防范着横浅了。
这个人,不简单。
与姚厝分开之后,紫桑关于当年父亲死去的原因,又有了更多的猜测。就姚厝目前的反应说明,他对于当年父亲被杀的事情定是知道一些内幕的,但是,要他开口,却是个难题。
姚厝显然对人十分防备,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太多。再没有判断出他到底是敌是友的时候,她不能随随便便透露自己的身份。
紫桑有些心乱如麻。
叹了一口气,她与白薇慢慢往回走着。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慕容温言的声音,“你这个小娃娃,有时候倒比她可爱的多。”
紫桑有些微微的诧异。这么晚了,温言怎么来了这里?
走进去,只见慕容温言一身深蓝色的锦衣,抱着修远坐在她院中的藤椅上。晚枝立在一旁,与流光笑语。
而怀中的修远,则是用小手抱着慕容给他的一团雪白,一脸欣喜,抬头望着慕容时,开心的笑了起来。
慕容温言少有如此温情的时候,因此紫桑慢慢驻步,似乎有些不忍打扰这一幕。
慕容温言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却并没抬头,只是低头,语气有些莫测,“你回来了?”
“嗯。”紫桑应道。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今日的慕容温言有些怪怪的,“你可是来了许久?”
“嗯……差不多几个时辰吧。”慕容说道,摸了摸小修远的头,语气和平时并不相同。平日里的慕容说话总是带着几分飞扬,今天却着实沉稳。
紫桑心中虽有疑惑,但因在外面久了,身上有汗有些不适,便准备回去换身衣服,却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慕容温言的声音。
“你刚刚去了哪里?”那声音,有些阴阳怪调。
紫桑停了一下,“就与白薇出去走了一圈,这几日明京很热闹,那酒馆之中有些新曲子。”
“是吗,玉怡楼原来有新曲子了。”
紫桑转头,对上慕容温言淡淡愠怒的眸子。她愣了一下,转而一笑,“你都知道了?”
她知道慕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但她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
“你去找过横浅了?”语气中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
“……是。”她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慕容温言的墨眉快速的皱了一下,薄唇紧紧抿着。怀中的小修远不知道局势的紧张,还在自顾自的玩着手中那雪白的一团猫咪。
“紫桑。”他的语气并不隐忍,反而是浓重的失望,“为什么,你宁可告诉他,也不愿来找我帮忙?”
心中狠狠的抽疼起来,他从未限制过她,也十分体会她的难处。但,她可以找任何人帮忙,唯独,那个人不能是横浅。
紫桑见慕容的神情仿佛受伤一般,便索性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她知他所想,也明白他所担心。
“温言,我不愿让你为难。”她低声说道,垂下眸子,“若是我开口,你必定会帮我。但,我所要做的事情并不光彩,而你,骨子中便不齿这些。”
“温言,你是我极重要的人,我不愿你为了我磨折性子。”紫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能带我来明京,我便已经十分感谢了。而这一次我找横浅,不过是纯粹的利益互换而已,他不愿欠我人情,我也不想浪费此次集会。”
说着,慕容的手忽然紧了一紧,将她的手扣在里面。他的语气亦低沉,眉间的不悦却舒展了一些,“你要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登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横浅所用的手段非常人所及。”他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怕你会被他所利用。”
紫桑一笑,那手在他手中牵着,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和难受,反而熨帖至极。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
“温言,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那言语之中的柔软淡淡溢开,紫桑轻轻将头靠在慕容温言的肩上,那温暖的触感让她流连。
慕容温言的眸中忽然浸染了些怅然,随着那夜的深重,在眼底流转而过。
——
横府之中。
那凤眸清眉的男子立在亭子中,一身月白的长衫,看着沉沉的夜色,思绪飘向远方。
那远处的树影婆娑,在月光的晕染下带了几分沉静。
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穿过那树影,看向远方。嘴角的一丝笑意清浅,却在听到脚步声之后蓦地收起。
走廊尽头的人影快步走上前来,穿过走廊,行到他身边,微微颔首,“公子。”
“怎么样了。”男子的声音幽幽,不喜不怒,如他那一双眸子一般。
“白姑娘只是与姚厝聊了些朝廷上的事情,并无其他。”
“哦?”凤眸带了几分思索,又问道,“她问了什么事情?”
那清秀的小生便与那男子细细道来,将他们所谈的事情据实禀告。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本并不用如此费心的去了解他们的谈话,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十分好奇,这女子到底要想姚厝打听什么。
从奕泉的话中,他并未听出什么太过奇怪的地方。白滢似乎对姚厝如何落魄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但是……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再思索去,想到奕泉所说,一汪清眸之中有些微妙的意味,半晌,那薄唇中轻轻吐出几个字,“虞慕华……”
难道,她想要打听的,其实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