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峥除了行李,只把自己在灵泽的司机肖振带了过去,肖振生的又黑又壮,原先就承担着路峥上饭局喝醉了扛人的任务,到了这边更是觉得带他就对了。路峥酒量不低,到了这里只觉得小巫见大巫,花式劝酒,硬着头皮灌进去,他酒品不错,也没失态,好不容易出来,冷风一扫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肖振赶在他人往下滑时把他架起来,扛上车。
嘴里还念叨着:“吐了好,要是睡着了再要吐,容易呛着。”
路峥觉得他吵,但也无力吭声,手搭上脑门,闭着眼一言不发。
勉强冲了个澡,肖振守在外见他全乎着出来了才走。他现在住的这间房子地段户型朝向装修都不错,只床品之类的生活用品是现买的,连着几天阴冷潮湿不见太阳,他洗过的那套床单被罩潮乎乎的,只得先拿没洗过的凑合,还能闻到包装袋的味道,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怎么喝醉了嗅觉还灵,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按开灯,把他悄悄捎上的金云端落在他那里的一瓶香水拿出来,蓝色的几何瓶身,红盖子,喷一点到枕头上,被熟悉的味道包裹着,他真抱着枕头躺进被子里,果然手感比金云端丰腴多了。
一觉醒来,就和没事人一样,罗燕的弟弟罗刚是这边的分包商,这算不算他爸特地留给他的。
原先铭升在宜洲设厂就是因为当地磷矿资源丰富,昨天他拜的就是宜洲磷矿头子的码头,余老七是转业军人,做保镖起家,是宜洲最早开磷矿的那批人,本地势力雄厚,也是铭升的老合作伙伴,现如今国内化肥行情走低,铭升在宜洲的厂转型,余老七的磷矿多售向海外,买卖不再交情不能断。
路江铭对这次转型的看重程度不比在灵泽那次时低,安排路峥来的前半年就进行了人事变动,正职是最会平衡各方关系的朱厚成,副职是管技术的陈彬。路峥看似闲差,实则应酬最多,他长到这个年纪才知和四线的地方上打交道的不易,一个项目落地前,地方领导甚至是一把手肯定会拍胸脯讲,特事特办,一路绿灯,有事可以直接找他。但钱一到位,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地方要解决老国企的下岗问题,你得帮忙解决几个,某局长几个亲戚你得安排一下,反正你也要用人,审批程序有点小毛病,你得请组个饭局,这么小的事你不能真的都直接找一把手,你要拒绝就没法生存。一来二去,你发现你的部署安排面目全非,领导介绍来的亲戚根本不来工作,旁边的农民闹事,下岗职工磨洋工,你跟所有的局长处长打得一片火热,他们让你买单也成了新常态。更气的还是从上到下都是一团和气,你有再大的不爽也只能憋在心里,一旦有所发泄反而会被归咎为“不懂规矩”。
到了这边路峥一次车都未开过,心累,只看着窗外发呆,这个西南的城市并不平坦,上坡下坡弯道也是常态,他总算明白金云端下班时歪在副驾座上看着窗外发呆的感受了。
肖振还问:“路总,那局长得由多少个亲戚啊?”
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在地方上,一个局长的亲戚包括:下岗无业待业的亲戚最少5个,包工程供原料的亲戚6个甚至更多,需要帮忙照顾关照的亲戚5个以上。”
肖振还笑:“来攀亲戚的人还挺多。”
路峥嗤笑一声,心道可不是么,罗勇还不是亲戚来着。罗勇在此经营近八年,各方势力盘根接错于他而言如数家珍,他这般拖着路峥明面上让他做做冤大头,实则想磋磨掉他的灵醒,磨成一副四平八稳还需靠他接洽打点的平庸面孔。
他家和金云端家牵扯太多了,现在才体味到不要说他做不了什么,大概连他爸都无能为力吧,铭升范围太广,他爸根本没法管到下面的事,下面关系错综复杂,有路家人,有攀附来的亲戚,还有像金西平这样的外姓人,这些年能稳定太平,靠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相互制衡。金云端跟他要是在一起了,不怪多得是的人跳脚,不外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金西平做他岳父,何况金云端在他们眼里更是直击利益关窍。任金云端千伶百俐,他爸路江铭也不能放任混乱不理。
家里有七佰,天天下班回家都能享受一通热烈欢迎。
金云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等电话的女人,回头想想,他俩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不按常理,没有聊不完的微信,也没有打不完的电话,感情的培养只靠有空的时候见个面而已。如今见不到面了,她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
路峥是个喜欢自由的人,当面腻歪多是图个嘴上快活,真要腻腻歪歪,随时报备行程,这些对他来说太难。
可现在的她需要的就是这些,金云端问过他这样会不会让他为难,他叹气说别闹,我们好好的。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知道两人心境已大不同,曾经那种潇洒自在的状态都回不去了。
反反复复,好好坏坏。
昨天明卉问她:“你俩相处了多久呢,真正在一起又有多久呢?前前后后撑死了也就三个月吧,三个月,感情再深能有多深呢,互相再爱能有多爱呢?”
她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三个月养成的一个习惯,是不是只需要另外一个两个月就可以覆盖?何况那些日子里真的没觉得自己有多爱他,即使和他真正开始之后她反躬自问很多次是不是真的爱他,他身上那些她无法认同的东西,她并不能做到爱屋及乌,而是发自内心的排斥,她好像一直理智得像个旁观者一样审视着路峥说的话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一夜之间他的缺点好像通通都看不见了,金云端觉得自己好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了,好像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未必是因为爱吧,可能只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被拿走后的不甘心。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好受很多,她这般冷笑着。
这次是真的让她觉得痛苦,以前遇到事情金云端从来都是自己扛,总怕自己的事给他人造成负担,可是这一次真的扛不过来了,她闲时就不停地跟人聊天说话,为了转移注意力,最近同明卉和舒洛说的话比以往多得多。可是还是不行,明卉甚至说最好的办法是现在身边有一个比路峥更好的人带她走出困境。
舒洛喊她多自恋一些,明卉说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是新欢。那么她走不出去的原因是不是,道理她都懂,但实在是无法爱上目前的自己。
这些天她常想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们一下然后又给他们这样一个结局,又或许是老天想成全他们但现实不让吧。金云端知道路峥付出的已经很多了,他努力的挣扎在各种人际关系的权衡利弊中,他是个有担当的人。问题是在她自己,是她变成了一个敏感多疑、自卑又自私的人,无论路峥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达到她想要的安全感,是她的问题,这一刻,她借着哗哗的洗澡水声,泪流满面。
明卉说:“那就固执地坚持下去。”
她还笑:“美曰其名为了爱互相包容嘛?”
换做别人也许真的可以,可如今偏偏是她与路峥,两把金刚钻碰到一起,劈里啪啦火花四溅,伤横累累。
明卉温柔的望着她说:“你不努力怎么知道不行呢?”
她还是笑,不可思议的笑:“以前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现在和以后就可以了呢?”
路峥成不了贴心报备暖男,她做不了善解人意的温柔小女人,互相勉强真的太累,何必呢,一定要两败俱伤,满地狼藉的时候分开才好吗?
明卉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试探道:“他算是为爱走天涯了。”
“我承认是吧。”说着她侧过头去,但她也知道不完全是,路家本来就是有这个计划的,路峥自己也是赞同的,只是本是几年后才启动的事情现在提前了而已。
路峥曾同她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饭可以不吃妞可以不泡钱不能不赚。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他比金云端更会权衡利弊。
明卉,他还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爱我,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是很爱我的。
想到这里,她从热水中翻腾出来,意识回到家中的卫生间,热气熏得她面色绯红发烫,那个理智的金云端又回来了,她赶紧擦净水珠穿好衣服出来用保湿喷雾给自己的脸降温,又拿了身体乳坐在床边慢慢的涂,情场失意,生活不能大意,真要是因为心情大起大落内分泌失调皮肤状态不稳,过敏起痘,她只怕会更忧伤。
涂上精华与面霜,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考博报名时间近两个月,她早早的把名报上,像是在催着自己做出决断。
路峥这些天除了烦人的应酬外,更觉得自己像个保姆,购买设备报关比保姆工作可是累多了,好不容易晚上可以不用应酬,打算和金云端多说说话,又被审批的事情打断。恨不得骂娘,只得和金云端解释了再出门去。
金云端除了表示理解还能说什么,她说路峥最爱的既不是吃喝玩乐也不是泡妞,而是赚钱,她自己的底线还不照样是她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