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明璇的手就撑在李玉笙的胸膛上,那支缀了毒的羽箭穿过他的肩胛,鲜红的血液沾染在甄明璇的手上,不过时便成了黑色。
侯在马车边上的便衣侍卫,立时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的。
甄明璇只觉得眼眶发热,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
李玉笙轻咳一声,声音虚弱:“快离开这儿。”
甄明璇这才强压住心里头那股子害怕,甚个话都没说,伸手将李玉笙抱进马车里头安置好,瞧见那穿透肩胛的羽箭上带着黑血,不由得面色发青。
她就跪坐在他身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颤着声儿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她自觉自个对李玉笙的情不过与那方面罢了,可到得这会子见李玉笙面无人色的躺在跟前,心口便又忍不住的发疼,鼻尖泛酸,忍得极是难受。
李玉笙整个人好似被抽走了生气一般,半抬眼眸看着甄明璇,极力的扯了扯唇角:“没事,死不了……”
顿了顿又道:“当年那般境地我都没死成,如今不过丁点毒药,要不了命的……”
甄明璇眨了眨眼儿,将眼眶里头的眼泪都憋了回去,也扯了嘴笑:“你要死了,我就真个把李信给收了……”话音到后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许忍不住的咽哽之声。
李玉笙看着她,眉眼里都是温柔,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甄明璇将心里头那股子害怕同难受都忍了下来,迅速的扯了李玉笙的衣裳将他的伤口细细看得一回。
她是懂些许医术的,可到底不过皮毛,若只是简单的箭伤倒也好说,可那箭上缀了毒,缀得甚个毒也无从知晓,就怕是那等厉害的,随时都能要人命。
她咬着唇绞尽脑汁想得一回,低头在他的唇瓣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你可千万不要睡。”
说着帘子一撩便出了马车,也不过一息功夫便取了把短刀来。
“我先帮你把箭取下来。”说着又在身上摸了个火折子来,将那短刀里里外外用火折子过一遍。
甄明璇做这些的时候,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可真要对上李玉笙肩胛上的伤口时便又生出了退怯之心。
她知道该如何做的,用短刀将伤口切开些许,取出羽箭,再放会子血,若能将毒血吸出来便最好,到得最后还要将他肩胛上的骨肉用短刀刮一遍。
从前虽未同人治过箭伤,可也同人去过蛇毒,这法子最是管用得紧,可这会子手里拿着短刀的心情却不如那时,一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李玉笙大概晓得甄明璇想做什么,也想要给她些许鼓励,可眼皮子越发沉重,整个人也混混沌沌起来,话儿都说不出了。
他还念着甄明璇叫他不要睡着的话,睁着眼皮子却是无甚焦距的看着她。
甄明璇从来都不曾如此胆怯过,可她就算再胆怯也不敢放任李玉笙不管。
手里的短刀紧了紧,她对外头车辕上坐着驾车的便衣侍卫道一句:“将车驾稳些。”
外头的人应得一声,甄明璇这才快速的用短刀切开李玉笙肩胛上的伤口。
若是平常人,这一刀下去只怕也要疼得大喊大叫起来,可李玉笙也无甚感觉,只是意识一会混沌,一会清醒,可他依旧还记得,睁着眼儿再困再累也不能睡着了。
马车架得极稳,起初车外还有打斗之声,到得后头却是再没有了,甄明璇小心翼翼的取出李玉笙身上的箭头,又给他放了血。
那些个血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子不明的恶臭,可流出来的并不多。
眼见李玉笙的状态越来越差,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急得满身大汗。
“小白,小白……”她一连唤了李玉笙四五遍,他都没有回答一声,一双眸子依旧无甚焦距,若不是还会眨眼儿,只怕也就同那死人无差了。
甄明璇在江湖行得久,早就看惯了生死,可此时此刻却心慌意乱得不行,只得俯下身,准备给李玉笙将毒血快速吸出来。
她没有甚个伟大的心思,要同李玉笙同生同死,她只是觉得若是李玉笙真的死了,自个也未必活得好。
李玉笙晓得甄明璇再给自个将毒血吸出来,纵然心中再是不愿,可也没有办法阻止。
从起初的急切到的后头的释然,也不过仅仅一息的功夫,他不是甚个无私的人,可甄明璇为了他做到如此,他心里也是开心的。
……
此处乃是殷州地界,虽然李天凌同李玉笙从一开始就撒了一张大网下去,势要将李玉荣一网打尽,可到头来还是叫他给逃脱了。
李玉笙被送回别院,又着了正儿八经的太夫来清毒,还是昏睡了七日之久。
甄明璇吃了李玉笙的血下肚,也被灌了几碗药下去,却还撑着同落影不眠不休的照看着李玉笙。
李玉笙身上的毒清得及时,没什么大碍,可天寒地冻的,他那身子又不好,一到夜里头便容易烧起来。
落影跟甄明璇两个人只能不错眼的盯着,有那熬不住的时候,两人便坐在一块说说话,也没得主仆的架子。
甄明璇从最初的担惊受怕挺了过来,自也觉得自个对李玉笙的感情不甚一般。
她问落影:“你说,我同小白原先就相爱的,可我为何甚个都不记得了?”又问她:“那我又是何时同他认识的?”
落影不尽晓得他们二人的事,可晓得的也不少,便挑了自个晓得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她听。
甄明璇从前自来不相信这些,总觉得依着自个的性子绝对不会喜欢这等身份的,毕竟她一向喜好自由。可这一回她却认认真真的听落影将自个同李玉笙那些个往事一一道来。
末了这才眼眸微低,叹道:“如此说来,是我伤了脑袋才不记得那些个事儿了?”
自从在李玉笙的吉王府醒来,甄明璇也觉得自个不对劲的,晓得自个必然是忘了好几年的事儿,可却从来没厚着脸皮将自个同李玉笙挂上勾。
到得如今她却是信的,倒也不是为着别个,不过是骗不了自个的心罢了。
她面对李玉笙遇刺之时的情形简直记忆犹新,说句不好听的,她亲爹当年真个死时,她都不曾这般难过害怕。
落影不晓得甄明璇心中所想,听得甄明璇叹得一句,便半开玩笑的道:“所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光就这几年爷也不晓得叫夫人救了多少回了,怕是以身相许都还不了。”
以身相许!
甄明璇微微勾唇一笑,光以身相许哪里就能这么便宜他。
七日,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李玉笙反反复复的发烧最是磨人,若不是甄明璇自个还懂些许医术,只怕一颗心早就磨得丁点意志都没有了。
这日给李玉笙擦了身子,又将汗湿的衣裳换过,守到他退了烧,又摸了一回脉,见脉象平稳了,甄明璇这才同落影两个心头一松。
连着好些时日没休息过了,此番李玉笙瞧着也无甚大事了,甄明璇便道:“你先去歇了吧,没什么事了。”
落影本就是伺候惯了李玉笙的,自是推脱:“还是夫人先去休息吧,爷这儿有我呢。”
甄明璇抿了抿嘴:“还是你去罢,我想……”顿了顿余下的话也没说,只道:“小白很快就会醒过来了,你休息好了,再来替我。”
见她眸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愫同那未说完的话,落影心思一动,倒是再没坚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那奴婢天亮就来替换王妃。”
落影走了,屋里头又是一片寂静,甄明璇将烛灯移到床榻前,又顺势坐在榻前,托着脑袋打量李玉笙。
微黄的烛光照在李玉笙的苍白的面容上,倒也不显违和,反添加几分人气。
精致五官带着些许清贵,甄明璇的手落到他的眉头上轻抚一下,复又落到他有些干的唇上,无端的就想起那日他吃下老鼠肉的窘迫来。
忍不住低低一笑:“都甚个时候了,还那般穷讲究。”说着又眉眼弯弯:“我那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老鼠肉呢,要真那般讲究,你日后岂不也得离我远远的。”
她俯下身,捧着李玉笙的脸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叫你嫌弃。”
夜色越发深,周遭也静得连丁点声儿都听不见,甄明璇支着脑袋终是撑不住,半瞌着眼皮跟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到得后头便直接趴在榻沿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偌大的日光透过厚厚的床帐折射进去,也不过丁点光明,甄明璇舒服的抱着锦被翻了个身,因着贪恋这被窝里头的暖意,复又睡了过去。
可她却因着这一睡,又做了个极长的梦,梦里头她仗着侠义心肠在一帮贼匪手里救了一个瘸子,那瘸子生得一张好面皮,正儿八经得不像话,调笑两句那张白皙的面颊便红通通的。
本就不同路的,可为着那张好看的面皮她改了方向同他一处行得一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凑在一处竟也闹了许多笑话。
她总是唤他“小白,小白……”
可他嘴里始终都是:“明姑娘,明姑娘……”
好似再正经不过,生怕亵渎了这位明姑娘。
后来有一日,李玉笙不见了,甄明璇找遍了整个客栈都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好似原原本本就是她做的一场梦。
睡梦中的甄明璇紧紧蹙着眉头,便是在梦中也叫那股子突然失去的心痛之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白,小白……”她猛的坐起身来,眼里瞧见的好似再熟悉不过,又好似再陌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