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青垂首走进来,看了眼上首之人,见其自从坤宁宫回来之后,始终都是躺在软榻上,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眼眸虽是合上了,可是她知道软榻上的人并未睡着。
“娘娘……”曼青无声的行了一礼,上前一步,低声道,“片刻前,皇后娘娘已是薨了……”
惠贵妃的嘴唇动了动,几瞬之后依旧不曾开口,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入了繁花
上,眨眼便消失于无形,只无力的摆了摆手。
曼青会意,行了一礼便立即退了出去。
惠贵妃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虽然早早的便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可是等到真的来了之后,她反倒是并没有觉着有多么开心。
为人伤害之时的苦痛,从来都是没有法子可以轻易弥补的,亦同样是不能随着这个人的离世而带走,反而是会始终留存在心底深处,伴随着她的一生。
探听到皇后已是没有多少时日,便说服自己去看望皇后最后一次,可是好容易与皇后相见之后,惠贵妃临了却不敢开口问皇后是否有过后悔的时候,只因她害怕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如今皇后真的如她所愿的病殁了,那可又是她真的想要的?
惠贵妃并不知晓。
……
关雎宫
“娘娘,小半个时辰之前,皇后娘娘薨了……”繁罗面色凝重的走进来,福了福身子,说道。
沈嫮玥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微微皱眉,“薨了?”
“是,”繁罗看了上首之人一眼,继续道,“听说已是瘦弱得不成人形了……”
沈嫮玥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再多言,她虽然早便知晓皇后已是病重,可是一连几个月过去,当坤宁宫内不再有消息传出来之后,她便亦始终不曾去刻意的打听,只当作没有这回事一般。
而宫中过半的妃嫔,想必皆是与她的想法一样。
当皇后只是皇后之后,自然是不需要再费尽心力的去与之在意,即便其病重已是许久,即便其受人嘲笑,即便其身处深渊之中,可依旧是与她们无关的。
沈嫮玥始终以为没有幸灾乐祸已是她最大的善念,更遑论是罕见的雪中送炭呢?
或许是因着皇后所选的方式太过于令人难以接受,又或许是皇后始终都没有与她真的谋害,再或者是皇后实在是太容易令人同情了些,是以等到皇后如今真的去了之后,她的心中却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皇上可有旨意传出来?”沈嫮玥压下了心中的诸多感慨,只问道。
繁罗点点头,“紫宸殿已是传出了消息,道是皇后娘娘的后事悉数交由惠贵妃娘娘处理。”
“如此,”沈嫮玥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淡淡的。
在皇后心里,或许与孟连彦亦是真的有所情意的吧,是以即便知晓自己即将要永久的离去,亦不愿着人去紫宸殿请求皇上与之相见,只为不愿其看到自己最终临了之时的凄惨模样。
而孟连彦,以其能力,想必早便知晓了皇后所处的境地,只不过却是因着各种原因而与她一般的选择了冷眼旁观,任由其自生自灭,是以皇后才可以轻易的拖上这许久的功夫,而这又何尝不是孟连彦与其的最后的心意呢?
不知皇后在临终之前,是否已是猜透了?
在九泉之下,不知可是能够瞑目?
……
紫宸殿
孟连彦听了魏得忠的禀报之后,神情始终皆是平静如水,没有半分的波澜,只起身走入内室,看着为他亲手所题且亲手所裱的字: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那一年,得知所挑选的七皇子妃为于家的女子之后,孟连彦并没有任何的抗拒,反而是有些乐见其成的,只因他偶然间听人说起于家的嫡女极为的“单纯率真”、“绝不矫揉造作”,是以反倒是对此存了几分期待。
对于身边的女人,他从来都不喜心计深沉的。
待其入府之后,孟连彦与之虽没有琴瑟和鸣,可也是相敬如宾,夫妻二人之间的相处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他理想之中的模样,可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他便察觉出了皇后背地里的动作。
当暗卫与他禀报之后,孟连彦的心情是复杂难言的,因为他知晓七皇子妃与其他的妾侍不同,那是要与他相伴一生的,是以经过痛苦的挣扎过后,他决定要给其最后一次机会。
虽是试探,可更是时机。
可是让孟连彦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快的便让他后悔了自己当时的选择,且是终生都是内疚不已。
皇后为了巩固自身的恩宠,轻易的受了其他皇子的蛊惑与怂恿,虽是因着察觉及时,没有与他的大业有所影响,可是却让他永久的失去了那个孩子。
那应当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恨么?自然是有的。
若不是因着他的一时心软,若不是因着他的过多信任,那件事情完完全全是可以直接避免的,而之后所发生的无法挽回的遗憾亦不会有。
此时回想起来,孟连彦依旧是心痛的。
这些年以来,对皇后一次一次的失望以至于彻底的失了信任,是以当得知其病重躺在床榻上之时,孟连彦亦是没有多大的感觉的。
那不过是她自身的咎由自取罢了。
冷眼旁观着她遭受苦难,不予理会她的痛楚与愧疚,直到今日,魏得忠与他禀报,“皇后薨了”。
永远的离开了。
或许这般也好,下到黄泉之下,亲眼再次见到那些为她亲手所害,或是因着她而死的那些人之后,或许反倒是会真的彻底的有所解脱了。
包括他。
孟连彦有时候也会在想,若没有皇后,或许太后和于家便不会与苏重锦相害,那么苏重锦便亦不必会那般早的离世,而之后他或许也不会与沈嫮玥生了情意,将其完完全全的放在了心尖,那么自然是会直接与沈嫮玥错过。
阴差阳错之间,似乎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是幸,亦是不幸。
孟连彦伸手将面前的裱纸拿了下来,随手将其撕成两半,转身往外走,“宣苏既明入宫……”
许多人,许多事,都该是可以着手处置了。
“老奴遵旨,”魏得忠的视线在地砖上的纸张上停留了一瞬,低头回应道。
这么长时间,皇上终是放下了。
但愿所有的一切皆是会因着皇后的离世而彻底的告一段落吧,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轻易的提起。
只当作从未发生过一般便好。
……
慈宁宫
“她既是去了,那只怕很快便轮到哀家了……”太后苦笑了一声,淡淡道。
金麽麽连忙劝慰道,“太后娘娘切莫如此说,太医已是保证,太后娘娘并无大碍,断然不会与皇后娘娘一般的。”
这话是实话,可亦不是实话。
金麽麽贴身伺候了太后数十年,自是了解太后的脾性之余,亦同样是知晓太后的身子如何,是以即便如今太后三五不时的有些病痛,她除了担忧之外,却并没有多少的意外之处。
年轻之时过于伤心劳神,年老之后自然会是身子不济,这并不奇怪。
“哀家活得已是足够了,”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再劝,只道,“这辈子,哀家亦是知足了。”
豆蔻的年纪入宫,中途虽是时不时的经受些挫折,可是好在最终她都是慢慢的挺过来了,且是成功的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较之许多人,她实在是好上了太多,最起码她如今依旧是活着的。
而对于更多的人,她则是她们艳羡的对象,多少人以她为目标,只盼着最终能够与她一般,是以这一辈子,太后过得并不差。
可是却同样是有遗憾的,且照着如今这般的趋势,只怕到死她亦没有法子了却。
“着人好生打点一番吧,她活着的时候便不够风光,死了至少要有最起码的尊重,”太后轻叹了口气,吩咐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