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老奴给惠贵妃娘娘请安，”林麽麽见着来人之后，连忙俯身行礼道。
“起身吧，”惠贵妃摆了摆手，瞥了她一眼，“不知皇后娘娘可是醒了？”
林麽麽心中一个“咯噔”，顿时便慌乱不已，但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回惠贵妃娘娘，倒是不巧，一刻钟之前，皇后娘娘已是喝了汤药入睡了。”
对上面前之人的目光，林麽麽强自稳定内心波动的情绪，只坚持对视了几眼之后才微微的挪开了些许。
若是她此时表现得心虚，那只怕隐藏许久的秘密会立即为人发觉，而那自然不是林麽麽所要看到的。
堂堂一国的皇后，从以往的风光无限沦落到如今这般的枯槁模样，任凭谁看到了都是会唏嘘不已的，而林麽麽要做的便是拼尽全力的为皇后保全最后的颜面，同情与可怜从来都不是皇后想要得到的。
这辈子活了这么久，皇后已是受够了旁人的嘲讽与同情，没有道理连死，亦是伴随着这样的眼神而离去。
惠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林麽麽何苦要与本宫隐瞒？”
这话的说的声音很轻，只有她们二人可以听见，可即便是这般，惠贵妃亦没有见其神情有半分的松动。
于是只得继续道，“万寿节和除夕节，皇后娘娘因何缘故可以与常人无异的出现于众人面前，想必林麽麽应当是较之本宫更为清楚才是，而之前又为何会始终难以根治自身的病情，到底是太医无用，亦或是抵不住奸人所害，林麽麽心中应当是有杆称才是。”
话说得这般的直接，饶是林麽麽再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显然亦是不能够的了，可是她犹自是有些难以猜透对面之人此举背后的深意。
从王府到宫中，皇后与之争斗了多年，且从来都不曾占领过上风，二人之间积攒的怨恨与怒火早已是难以算清，可是林麽麽却不是单纯到以为当其知晓皇后的境地之后，会生出怜悯之心来，与皇后予以最后的助力。
人心虽是肉长的，可更是如铁一般坚硬。
“老奴不明白惠贵妃娘娘的意思，”林麽麽犹自坚持道，显然并不愿意轻易的改变自身的想法。
惠贵妃冷笑了一声，“照皇后娘娘这情形，林麽麽以为还能坚持得了多久？本宫若是想要与之相害，又何必要特地脏了自己的手呢，麽麽未免有些太过瞧不起本宫了。”
既然决定踏足坤宁宫，那么她定然是已经与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亦绝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空手而归。
“……老奴知错，求惠贵妃娘娘降罪，”林麽麽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讷讷道。
“林麽麽可知忠心虽好，可亦同样是过犹不及，否则便会成了愚忠，”惠贵妃轻叹了口气，转头与身后之人示意了一番，便直接往内室而去，全然不顾林麽麽等人的阻拦。
若林麽麽是个聪明的，那么她硬闯皇后内室之事，并不会真的就此传出去，更不会有人与她论述不敬皇后的罪名而与她处罚了，是以惠贵妃并没有任何的担心。
与意料之中的一般，内室之中弥漫的皆是浓重的药味，间隙夹杂的血腥味令惠贵妃不由得有些恍惚，许久之前，她亦是待在这般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躺在床榻上，喝着苦到极致的汤药，整个人亦是颓靡不已。
比之如今的皇后，并没有好太多。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惠贵妃对着床榻，缓缓的俯身行礼，即便许久不曾与皇后相见，可是她的礼数亦是丝毫不差的。
这样的礼节，她已是行过了多次，而今日，想必便会是最后一次。
“你来了，”皇后轻咳了两声，软弱而无力的声音在内室之中响起，只是在场的二人却没有因着这声音而感到一丝的不适。
仿若早已熟悉了一般。
惠贵妃站起身来，平静道，“臣妾来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与当初的贤妃一般。”
话虽说得轻巧，可是做起来，却只有她自己知晓有多艰辛，为了等这一日，惠贵妃于背后暗自使了多大的力气，费了多少的功夫，早已是难以算清的了。
好在，她当日与自己所发的誓言，如今都是做到了。
皇后淡淡的笑了笑，“本宫始终都在盼着你来，可又害怕你来。”
这几个月以来，所过的日子如何，所承受的苦痛如何，皆是只有她自己可以切身的体会，不断的反复的在梦中忆起往日的情形，断断续续的场景，飘渺隐约如同虚无，短短的一生，皇后仿若是过了许久。
久到她自己都要忘了。
眼泪已是枯竭，味蕾已是麻木，皇后每日都只是这么的躺着，偶尔睁开眼睛看上那么一眼，间隙听着耳边传来的低声哭泣声，她很想要与林麽麽等人劝慰，告诉她们其实自己是无碍的，可是她却并不能开口。
她的末日已是到了。
年少之时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如今自是该到了上天与她惩罚的时候了，是以皇后始终都在盼着惠贵妃来与她解脱，甚至会感谢连修仪背后与她的谋害，只因这一切都可以让她很快的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必遭受身体的苦痛与内心的折磨。
这样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可却都是她自己所选的。
如果愿意直接抛开于家，不顾爹爹等人的性命，皇后大可以与贤妃一般，直接用最为决然的法子尽快的解脱，可是她饶是与爹爹等人再为怨恨，亦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反倒是尽全力的与他们拖延。
好在，很快了，父女的缘份已是尽了。
皇后只盼着老天能够与她垂怜，下辈子，切莫再要让她成为他们的女儿了，所有的一切恩和怨，都在这一世就此算清吧。
这辈子生而为人，她一点都不够快乐。
“臣妾并不愿来，可是却不得不来，”惠贵妃冷笑了一声，略带自嘲的说道，“臣妾始终都盼着皇后娘娘病殁之后，可以下到阿鼻地狱，永生永世的承受苦痛，不得解脱。”
这是她一贯的想法。
较之贤妃而言，惠贵妃对于皇后反而会更加的憎恶与怨恨，不仅仅只有她自己的两个孩子，便是其他妃嫔的孩子，皇后亦是从来都没有轻易的放过，甚至包括了大皇子。
亦正是因为皇后的所为如此的决绝，是以才会再三的让皇上待后院的女人感到寒心，最终直接断绝了所有的信任，令其与她们这些妃嫔不再有任何的交心的时候，至于所谓的情意，更是成为了空谈。
惠贵妃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没有皇后等人后来的入府，或许她与皇上会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境地，更是不必一步一步的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如今的这个令人难堪的境地，且是无力改变半分。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因亦有果的，或许上辈子她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老天要与她惩罚吧。
“会的，本宫会的……”皇后闻言并未有任何的动怒的意思，反而是肯定道，“本宫睡着之时，总会时不时的恍惚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总是在想，如果本宫亦有个孩子，不知是何模样……”
这辈子，她已是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了。
怨么？
怨吧。
皇后回想起自己以往所做的那些事情来，亦是会忍不住暗自惊叹，怎么会一步步的让自己变成了这般的嗜血的模样，甚至让她自己都难以认清自己了。
“这辈子，我们都是没可能了，”惠贵妃苦涩的一笑，凄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