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终是来了啊……”太后躺在床榻上,有些无力的看着床侧之人,轻咳了一声,道。
褪去了脂粉装扮,此时的她亦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妇人,当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后,饶是她往日再过无情与冷酷,亦是不知不觉的软弱了几分,且是面对这个世间与她唯一相连的血脉,太后的心里到底是有些感慨的。。
孟连彦侧头的瞥了床榻之人一眼,随即便将视线挪开,“太医说母后或许挺不过明年的开春了。”
语气始终都是淡淡的,仿若仅仅是在陈述今日的天气如何一般。
若是旁人,或许孟连彦不会如此直接的将类似的话说出,可是对于面前之人,他却显然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只因他清楚,她定然是不会太过在意的。
太后缓缓的勾了勾唇角,“明年开春啊……”
即便他没有说得具体,可是她却是知晓按照张太医的性子,定然是有所保留,所谓的明年开春,理应是时间更早些才是。
“皇上可有难过?”太后的目光始终都没有偏移,只轻声问道。
得知她即将离世,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自己在世间与他为难或是为善,如此纠缠相伴了她的大半辈子,从她的十月怀胎开始,直到长大成人,再到后来的登基为帝,拥有自己的子嗣。
母子之间的情份,不日便将要了去。
孟连彦没有转头,亦没有回答。
难过么?
或许吧。
不过那理应是许多年以前的他了,那个时候完全不理解为何他与其他的皇子不同,更不知晓为何太后与其他的妃嫔不一样,当其他的皇子在享受嘘寒问暖的关怀之时,他只能独自一人屈身取暖。
一个人,已是许多年。
而现在,显然已是麻木了。
太后面上的笑意未变,平静道,“到哀家临死前,皇上依旧是在怨恨着哀家,想来你我二人之间的母子情份不过是孽缘罢了。”
她的心够狠,而面前之人的心显然较之她更是青出于蓝,是以当谁也不愿委屈自身予以妥协的时候,走到如今这般的地步不过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事了。
孟连彦依旧没有说话。
“舒妃腹中的孩子,哀家只盼着那会是个吉兆,”太后恍若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只顿了顿,之后才道。
孟连彦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朕从来都不是母后。”
对于太后知晓这等绝密的消息,他并不意外,即便他背地里着人将太后多年掩藏的眼线悉数拔去,可是漏网之鱼始终都是有的,否则她亦不可能会成为太后。
依靠自身的努力爬到如今的位置,孟连彦从来都没有与她小瞧过,是以他才会与她防范得那般的紧密,生怕因着一时的疏忽而造成终身的遗憾。
太后自嘲的笑了笑,“是啊,皇上从来都不是哀家。”
他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不论那是吉兆或是凶兆,最终都会拼尽全力的护其周全罢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哪能总是如人所愿?
“安易是个好孩子,皇上要……”
“此事无需劳烦母后担心,”不等其说完,孟连彦便冷冷的打断了她,“母后的身子不适,不如好生的将养着吧,切莫再劳心费神了。”
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眸,恢复了清明,“皇上可依旧是在怨恨哀家当初与舒妃相害之事?”
对于这件事,她从来都知晓他定然是清楚的,可是他不问,太后便不提,只是时至今日,并不再是掩耳盗铃便可以相安无事的了。
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若当初所加的剂量稍微多上那么一丁点,或许如今的舒妃便不再是舒妃了,只会永久的停留在那个时候,而且过了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皇上便能永久的将其遗忘。
皇上依旧会是皇上。
“母后又怎会只是谋害了舒妃呢?”孟连彦冷笑了一声,“只要是朕稍微待她们多花了些心思,母后便总是与她们不容,包括之前的苏重锦,亦包括后来的惠贵妃。”
他从来都不曾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与太后挑明,可并不是他不说便能够代表他不知晓,只有他自己清楚,当他知晓这一切都不过是太后在背后使出的手段的时候,他那个时候的心是有多痛。
不仅是与太后怨恨,更是厌恶他自己,为何偏偏与她有了血脉的联系,成为了她的亲生儿子?
“原来皇上早便知道了,也是,哀家早就该猜到的,”太后深呼出一口气,反而是带了两分笑意的说道。
当看着自己的儿子与苏重锦过于宠爱,甚至是为了其的喜爱特地移植数千桃树的时候,太后自然是难以容忍,在她的心里,面前之人便该是一心为了大业,志在天下的,万万不能将丁点的心思分出给旁人。
尤其是女人。
所以她使计令苏重锦病重,之后又让于家的嫡女成为七皇子妃,只因她清楚他定然是不会与于家的女儿花费过多的心思的,是以她本以来从此便可以无须担忧,却是不想所谓的七皇子妃并未任何的用处,反倒是为无名小吏出身的惠贵妃斗得一蹶不振。
不得已的再度出手相帮,暗中协助着贤妃令其两度小产,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的后院可以暂时的恢复宁静,令他可以心无旁骛的一心准备夺嫡。
而好容易登基为帝后,倒是不想又出现了个沈嫮玥,当打探得到皇上与其有所不同之后,便索性直接“以绝后患”的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可惜到底是功亏一篑。
再之后因着错失了最好的时机,是以不论她如何动作,总是为他轻易的将人护住,没有真的伤害其分毫。
对此,太后除了愤怒之外,反倒是有些欣慰的。
她的儿子果真是人之龙凤,也不枉费当初她一眼所挑中的人,比之自己的手段更加的狠决和无情,再三的利用后宫妃嫔除去其背后的家族,且不掺杂丝毫的情感,如此自是让太后高兴的。
在关雎宫外,他始终都是个好的皇帝。
可是当其入了关雎宫,却是令她嫌弃与厌恶不已,那不是她的儿子。
是以,她自是不能与沈嫮玥有所容忍了。
“母后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朕的想法,总是只要母后喜欢的,都是好的,而母后不喜欢的,那便都是不好的。”
这些话,他许多时候都忍不住与太后一吐为快,可是等到与太后相见之后,却又如何都难以开口,只因他清楚说得再多亦是无用的。
而此时若是不说,或许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哀家所做的都不过是为了皇上好而已,从来都不曾与皇上想着伤害半分……”太后有些激动的辩解道,可是越说她亦越是没有底气了。
事情都已经做了,此时说来,又有何用处呢,她与他都从来皆不是执着于过往的人。
“哀家希望你是个好皇帝,切莫与你父皇一样,”良久之后,太后才淡淡的再度出声道。
她的本心所愿皆不过如此而已。
百年之后,她盼着后人皆是与他称赞,与他感念,流芳百世与名传千秋不过是对他的褒奖罢了。
她没有嫁给一个好的夫君,却是希望她能够拥有一个好的儿子。
“朕不是他,”孟连彦偏转过目光,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不是他的父皇,是以他不会冷眼看着太后始终站在高处,亦不会纵容太后与朝臣勾结只为巩固自身的地位,更不会任由太后与他心爱的女子相害而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