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得了旨意之后,连忙换了官服随着传旨太监入了宫,可是等候在紫宸殿外已是近一个时辰,依旧不见皇上有宣他觐见的意思,饶是他再糊涂,此时亦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魏公公,不知皇上近来可总是为边关战事头疼不已?”沈望看向另一侧的人,低声问道。
这话既是寒暄,又是打探。
每日的早朝之时,他都是能够切身体会到皇上的滔天怒火,而他虽是吏部尚书,却因着自己的嫡子亦是戍守边关,是以对于边关之事十分上心,自是清楚边关战事的错综复杂,难以处理。
所以,若是皇上仅仅是因着政务繁忙不得空闲时间与他相见,那他左右不过是多等候些时候便是,可如果不是因着这般的缘由,而是旁的,那他此时则要好生先行寻个对策,至少应当要让自己届时好歹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魏得忠转过头来,面上堆了笑容,“若是沈大人站得累了,不如先去偏殿喝杯茶水如何?”
“不不不,多谢魏公公美意,”沈望连连摆手,“在这处等候便足够了。”
为官多年,他自然能够听出其话里的含义,是以一颗心瞬间便被提了上来,惶惶难以自安。
近几个月以来,他所犯的事并不在少数,可要说是大事,那倒也不是,而要说只是小事,那同样也不是,之所以会造成这般的局面,却是因着他刻意为之的结果。
他的心中始终都有一道界限,界限之内,即便有些小动作,他知道亦是无碍的,皇上到底是不会真的怪罪,可若是一旦越过了那条界限,则是涉及到一家老小性命的大事,是以容不得他有半分的马虎。
在官场之中浸淫多年,这点子分寸他到底是有的。
魏得忠瞥了他一眼,便淡淡的挪开了目光,即便知晓舒昭仪玲珑剔透,聪慧非常,可是却始终都难以相信,其会有这般拎不清的爹爹。
有其父却没有其女,到底是幸事。
沈望不敢再多加言语,只垂首站在殿侧,暗自思索脱身的法子,却是见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小跑着过来,匆忙与他行了一礼之后,直接面向魏得忠道,“魏公公,不好了,关雎宫……”
魏得忠皱了皱眉头,低声厉喝道,“没有规矩的东西,谁容许你殿前如此失仪!”
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跟咱家过来,”魏得忠拉了人起身,走远了些,这才低声与之细语。
沈望站在原处,并不能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是以心中更是焦急不已,若是他方才没有听错的话,那小太监所说的是“关雎宫”,而关雎宫之中,却只有一位主子。
沈嫮玥,他的女儿。
自一年之前,沈嫮玥选秀入宫之后,沈望并没有再与之相见,可却是三五不时的能够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先是品级晋升,再是独受恩宠,之后更是怀有身孕,诞下子嗣。
即便是担忧如此这般会风头过盛,可心底深处,到底是为之而感到骄傲,一直以来,沈望皆是隐隐知晓此女的聪慧,是以亦是将整个沈家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可若是此时“出事”,那么一切的情况都是大有不同了。
说到底,他如今之所以敢游走于界限边缘,很大程度上皆是因着有沈嫮玥作为后盾的原因。
魏得忠挥退了小太监,看了对面之人一眼,便径自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明知背后有灼灼的目光盼着他回头,但依旧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沈望站在殿外,看着门开了又合上,合了又开,等了不过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却是感觉有数十年那般漫长,“魏公公……”
“沈大人,皇上宣你觐见呢,”魏得忠面上并无任何的表情,只淡淡的出声道。
沈望点了点头,“有劳魏公公了。”
俯身走了进去,站在下首,犹豫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直接跪下行大礼,“微臣参见皇上。”
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上首之人才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出声道,“起身吧。”
沈望并不敢真的起身,而是磕了一个头道,“微臣有罪,求皇上降罪。”
如果之前或许不曾清楚明白,但是此刻却是再为明了不过了,皇上于他有了难以容忍之处,是以才会处处与他警醒。
“沈大人何罪之有呢?”孟连彦食指轻叩着案几,冷声道。
沈望低头,“古人有云:修身齐家平天下,而微臣得皇上信任,当得吏部尚书,却难以修身,更没有齐家,实在是大罪。”
这是在赌。
孟连彦冷笑了一声,“原来沈大人竟是都知晓自己错在何处了?”
疑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意思。
沈望的冷汗涔涔,鼓足勇气认罪道,“微臣该死,求皇上责罚。”
即便赌对了,却并不能令他高兴。
“沈将军为国征战沙场,生死不计,立下显赫战功,定然是没有想到他的爹爹,竟只是在为着传宗接代而忙活,更没有想到因此而让其母备受屈辱,若是朕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怕孟周国的百姓亦是不会答应的。”
每说一句,沈望的头皆是伏得更低,他本就不是重色重欲之人,之所以会选择在外边与旁的女子“厮混”,目的始终都不过是为了子嗣而已。
仅有一个嫡子,这一直都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心病,是以在得知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亦有可能性命不保之时,他便只得豁出去的只为成全自己私心罢了,而皇上如今这般说,显然是在与他表示不满。
“这本是沈大人的家事,朕不该与你多提,但是如今边关战事愈发紧急,沈大人的所为已是影响到了军心,是以朕不得不管,”孟连彦放低了声音,淡淡道。
沈望的所为不仅是影响了军心,亦是关乎着沈嫮玥的情绪,是以他不得不趁早与之警告,否则若是拖得久了,定是愈发的难以处理。
他相信,下首之人定是清楚该如何做才是最为合适的,亦一定会顺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对于如同沈望这般的人,孟连彦这些年以来再多不过了。
“连累皇上为微臣操心,实在是微臣得罪过,”沈望又俯身磕了一个头,“微臣定会将此事处理好,给边关将士一个交代,给孟周国的百姓一个交代。”
比之自身的性命而言,比之沈家数百条人命而言,比之沈家的世代繁荣昌盛而言,区区子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是以他此时极为的庆幸皇上愿意与他警醒,与他提点,而不是如钟家那般,直接取了他的人头。
“既如此,那便好生处理吧,”孟连彦冷冷的勾了勾嘴角,“何时能够处理好,何时再回来做你的吏部尚书。”
沈望心中一惊,“微臣遵旨。”
糊弄与敷衍想必定是行不通,况且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只是尽早抉择却是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再拖延了。
“朕听闻你的长女近来在周家受了些许委屈,不如让沈夫人将其接回家仔细调养吧,”孟连彦暗自叹了口气,继续道。
“是,”沈望有些想不通上首之人话里的意思为何,只是应声道。
几个月前,他忽然得了消息,道是沈嫮然为苏既明带去了苏家的庄子上,虽然不知晓原因为何,可是他却能直觉此事不简单,是以无论周家人如何软硬兼施,他亦不曾松口半分,更不曾提出要将其接回家来。
而苏既明是皇上的人,对于这一点,满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清楚非常,是以既然人在苏既明的手里,他便想当然的以为此举不过是皇上的授意,而皇上之所以愿意管束这般的鸡毛蒜皮之事,想来也不过是因着沈嫮玥的缘故。
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之后,他便只当作不知晓此事,却是不想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皇上会主动提出要让他接回沈嫮然,目的为何他以为值得深思。
只怕周家会是第二个钟家。
“退下吧,”孟连彦挥了挥手,略带烦躁的说道。
“是,”沈望行了一礼之后,起身往外走,行至殿门口,见着始终侍立在此处的人,拱手道,“魏公公,不知舒昭仪的身子可还好?”
魏得忠打了个千儿,笑道,“沈大人不必担心,舒昭仪的身子有太医时时看顾着,自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那不知二皇子……”沈望有些欲言又止。
魏得忠的笑容依旧,“二皇子是皇家子嗣,身子自然亦是不差的。”
话里的意思如何,不言而喻。
沈望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魏公公了。”
“不敢不敢,”魏得忠推手拒了他递上来的荷包,笑言道,“若是舒昭仪知晓老奴收了沈大人的荷包,定是会怪罪老奴的。”
何人的荷包该收,何人的不该收,魏得忠的心里是有一杆称的,如若这杆称失了重,那他亦是性命难保了。
“既如此,那本官便先走了,”沈望亦不觉着尴尬,只是道。
为官多年,他自是清楚对面之人品行如何,毕竟能够混到贴身伺候皇上的位置,得到皇上的信任,那便不仅仅只是个阉人那般简单。
“沈大人慢走,”魏得忠行了一礼,笑道。
但愿他是个聪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