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臣妾给皇上请安,”贤妃见着人走进来,低头行礼道。
或许今日便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亦是她与他所能行的最后一个礼节。
“起身吧,”孟连彦走至上首的位置坐下,明明周围的摆件于他而言依旧是熟悉的,但是带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的。
冷清、萧瑟、颓败与凄凉,却是不想曾经繁花似锦的长春宫亦会有今日这般的模样。
贤妃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笑道,“臣妾多谢皇上还愿意来见臣妾最后一面。”
不过是着人与魏得忠提了一句,本以为只是自身的妄想奢求,却是不想最终依旧是让她在离开此处之前等来了他。
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孟连彦抬头看着她,并未开口说话,之所以来见她一面,不过是因着在去往关雎宫的路上,忆起从前情景有些伤怀罢了。
见上一面,令其死心,勉强算是他与她的最后的情份。
“皇上可还怨怪臣妾?”贤妃亦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只踌躇着出声道,“这些年以来,臣妾所做之事足以让臣妾掉脑袋不止十回,但是皇上却是始终都让臣妾留有性命,不曾伤害臣妾……”
初入王府,信心满满的想要从此成为人之龙凤,是以她竭尽全力为他稳定后宅,即便是在与皇后和惠贵妃争斗得最为厉害之时,亦不曾真的影响过他的大业,生怕因此为他带来多余的麻烦与烦恼。
英明爽俊,聪颖智慧,但是同时又狠决冷酷,果断勇敢,这般的他,与贤妃从小梦想之中的男子一模一样,今生能够有幸嫁与他,当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是以一直以来她都倍感珍惜。
只是,他却从来都不欢喜于她。
先有惠贵妃,后有沈嫮玥,不论是谁,都似乎能够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只唯独是除了她而已。
“那是以前,现在……”孟连彦淡淡的开口,触及面前之人滴落的泪水之时,不由得止了话头,印象之中,似乎她鲜少有过哭泣之时。
如何想的,孟连彦便如何问了出来,“朕记得你似乎从不曾落泪过,只除了……”
“只除了大皇子夭折之时……”贤妃接过话头,哽咽道,“当时臣妾抱着他的身子,亲手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渐渐消失,然后……”
然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是记忆模糊,任凭她如何回想,亦是没有半分的印象,即便是身处梦中,亦不过是些难以拼凑的片段而已,想来那段记忆该是她自己最难以触及的伤痛才是。
“朕记得那日下了大雨,你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孟连彦顿了顿,出声忆道。
失去第一个存活的孩子,于他而言,亦同样是极为的心痛,贤妃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他亦是在书房之中站了一夜不曾入眠。
而之后,也正是因为大皇子的无端夭折,让他彻底的对后院的女人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与信心,不再刻意流连后院,冷眼旁观她们之间的争斗,从不曾真正出手相护。
如她们那般的女人,实在是不该配有孕育骨血的资格,为人母者的恩赐不该属于她们。
“是啊,臣妾一夜不曾入睡,但皇上不过是过了三日,却又去了惠贵妃处……”贤妃倏地冷声指责道。
三日而已,只有短短的三日而已。
“莫非便是因着朕的缘故,你便使计让惠贵妃小产不成?”孟连彦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可理喻的皱眉道。
先是大皇子的夭折,后是惠贵妃的小产,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让他再三的肯定了自身的想法,之后不论是到了何种境地,任凭她们如何哭诉,孟连彦皆是不曾更改过半分。
外表的相貌秀美,内里却是如同蛇蝎,这般的女人竟是充满了他的后宫,想想便让人心生厌恶,但又偏偏不能完全的置之不理。
旁人定是不知,即便是身为九五之尊,亦是会有憋屈的时候。
“臣妾的孩子刚去世,她便被诊治出怀有身孕,可不正是故意来与臣妾挑衅的么?”贤妃冷笑了一声,扬声道,“不,不是挑衅,而是来与臣妾的孩子索命的……”
“够了!”孟连彦喝道,“朕看你已是有些不清醒了。”
贤妃怒极反笑,片刻后才止了笑声,双眸微抬看着上首之人,“在皇上心底,可曾在意过臣妾更甚于惠贵妃,哪怕是一次也好?”
究其一生,所求所问的不过如此而已。
孟连彦与之对视,并未出言回答,只因无论是惠贵妃,或是贤妃,又或是皇后,他都是不曾有过半分在意的时候。
自十三四岁初通人事之后,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许多没有与他留有鲜明印象的女子,不过一回便为他抛到了脑后,从此再也不会予以恩宠,即便是这般,孟连彦以为亦不会是对她们的残忍。
活在这个世上,身不得已之事实在是太多,不论是他亦或是她们,当她们选择入宫常伴君侧之时,不仅是冲着荣华富贵,更是奔着滔天权势,是以打从一开始,她们便该有所心理准备,想好了失败的下场才是。
成功的喜悦固然吸引人,但是失败的痛楚亦该有能力承担才是。
亦正因如此,是以许多时候,他都十分的欣赏贤妃,本性之中,孟连彦与其其实是同一种人,为了达成目的可牺牲一切,为了心中所求甘愿付出自身性命,相比之下,隐忍与受屈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年,若不是他卧薪尝胆,以自身性命相搏,想必如今的他早已化成枯骨,又如何能够登上皇位,成为万人之上呢。
只不过,他成功了,而贤妃失败了而已。
贤妃淡淡一笑,“皇上不回答,便已然是在与臣妾答案了。”
却是不想,不论是她,亦或是惠贵妃,相斗相争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是都输了。
且是输的这般难看。
“臣妾多谢皇上与臣妾成全,”贤妃俯身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沉声道。
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只盼着自她出长春宫入冷宫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烟消云散,既往不咎,是以只是输掉了她一人的性命,最终保全了整个家族,亦可勉强算是与她的最后的安慰。
这辈子,亦不过如此了。
“你……好自为之,”孟连彦站起身来,看着始终头伏地之人,迈步往外走,一刻不曾停留。
贤妃抬起眼眸,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她自然是要好自为之才好,否则又如何对得起他与她所留的这条性命呢。
总不该枉费此生才是。
……
魏得忠落后了一步,随着身侧之人出了长春宫,犹豫着低声问道,“皇上,可还要去关雎宫?”
方才,皇上本该要去的不过是关雎宫而已。
“摆驾,回紫宸殿。”
“是。”
……
紫宸殿
“微臣参见皇上,”苏既明走进来,拱手行礼道,看了眼站立在窗边之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皇上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借由惠贵妃之手除去贤妃,亦是等同于废掉了整个后宫,那么如此一来,对面之人真正想保护的人,自是不会再有多大的危险可言,同时,又能够借此与钟家和范家警醒,可谓是一箭双雕。
冷眼旁观了这许久的功夫,最终的得益之人,不过对面之人而已。
孟连彦看着空中悬挂的那轮弯月,道,“以前在戍守边关之时,朕初见那草原之上的星空,极为的震撼,可是几年过去,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而如今回来了,竟又是开始想念了。”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戎马一生,刀光剑影的过上一辈子,虽是每日都在与生死搏斗,可到底是无需如如今这般的经营算计,疲累不堪。
“可惜皇上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苏既明知晓他的心思,但却并未顺着他的话来相劝,而是直接笑道,“不过若是皇上准许,那微臣或许能够代皇上去瞧上一眼……”
边关的战事渐起,若是不出意外,不久的将来便会有大战才是。
对面之人的想法,与苏既明所想的一般无二,他自问这点子默契却是有的。
“去之前,朕要你先替朕解决几个人,”孟连彦不过犹豫了一瞬,便直接道。
言外之意,便是应了他的请求。
苏既明嘴角扬了扬,“皇上若是能够准许微臣上战场,那么便是双倍数的人,微臣亦定是会为皇上解决好。”
去了边关,若是没有对面之人的准许,他依旧是不能上阵杀敌,更是不能尽兴的,在苏既明看来,大好男儿该是将热血洒在疆场才是。
“绝无可能,”孟连彦转身看着他,淡淡的语气却是不容丝毫的商量,“人由你来解决,战场却不能由你来上。”
为何如此决定,自是有他的考量,却是无需与旁人交代。
苏既明早便料到了这个结果,是以并不意外,只应声道,“皇上的吩咐,微臣自是会遵从。”
具体如何遵从,却是由他自己来定。
孟连彦勾了勾嘴角,“前些日子,朕听闻苏老太君又是为了你的婚事而大病一场,如今尚且还是在卧床之中,不如这次在远赴边关之前,你先将婚事办了如何?”
“便是十倍的人,微臣亦愿意为皇上解决好,只唯独除了这事,还盼着皇上能够为微臣在祖母面前美言几句才是,”苏既明苦叹一声,讨好道。
孟连彦丝毫不为所动,“已经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