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
孟连彦走至床榻侧边，弯腰坐了下来，看着闭目躺着之人，淡淡出声道，“惠贵妃不必再装睡，左右这处并无旁人。”
惠贵妃缓缓的睁开了眼眸，挣扎着坐起身来，露出苦涩的笑容，“臣妾给皇上请安。”
这个礼数并不规矩，只是此时她却是无暇顾及。
孟连彦冷笑了一声，“朕不知惠贵妃何时变得如此精于算计，闹成这般的境地，可还高兴？”
“臣妾从未对皇上有过任何的隐瞒，是以皇上从开始便清楚臣妾所做之事，”惠贵妃双眸紧盯着身上所盖的锦被花纹，情绪复杂难言，“若是皇上不愿，为何不阻止臣妾？”
她“怀有身孕”，到她“生下死胎”，之间的几个月时间，惠贵妃始终都在布局意欲借此机会扳倒贤妃，为的不过是为自己的两个孩子报仇雪恨而已。
如若不是他袖手旁观，从不多加干涉，且是能够在她中毒昏迷之际，与她里应外合，否则她又何以如此顺利的达成目的，说到底不过是他纵容准许罢了。
对于贤妃，想必他亦是厌恶的。
“臣妾知罪……”惠贵妃起身跪了下来，低声道。
妄自揣测圣意是死罪，与圣上不敬同样亦是死罪，如若可以选择，惠贵妃宁愿此时能够失去性命，索性一了百了。
“朕如何做尚且容不得你来置喙，”孟连彦冷声道，站起身来往外走，倏地站立后又软了声音，“只是……”
“你好生保重身子。”
“臣妾谢皇上成全，”惠贵妃伏地磕了一个头，听其扔下一句关怀的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想必，他对她亦同样是厌恶的吧。
不惜以自身的身子做筏子，沾染上至毒之物，百般使计的目的为何，他较之她自己更为的清楚，只是他选择“纵容”她的缘由并非是可怜同情她，而不过是因着这般做能够为另一个女人带来更多的安全保障而已。
除去贤妃，最大的得益者从来都不是她自己，而是为他所在意的沈嫮玥。
何其可笑。
“娘娘，地上凉，快些起身吧？”曼青走进来，压下心中的涩然，低声劝慰道。
自家娘娘背后所受的苦楚有多少，便是始终陪伴在身边的她，亦是不能够完全清楚的，更遑论是感同身受的理解这份伤痛呢。
惠贵妃冷嗤了一声，“左右本宫的身子都已经坏了，又何必在意是否会着凉呢？”
先是中毒致使再不能生育，成了为人所不知的残缺之人，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使得这辈子亦不能忘却这份狠决与残忍，身体之痛尚且不能够平复，又谈何心中之病呢。
“娘娘切莫如此说，保重身子依旧是要紧的……”曼青抿了抿唇，心知此时言语不过是苍白无力的，说得再多亦不能够抚平半分，只得道，“娘娘不若多想想老爷和夫人，便是少爷……”
“若不是为了他们，本宫何以至于沦落到这般的境地？”惠贵妃站起身来，冷笑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可到头来，只怕他们却是反倒会怨怪本宫……”
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范家众人，她断然不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断掉自己的后路亦是等同于将自身的性命交由他人决定，这种被动至极的方式到底是令人不快的，为人幸灾乐祸是小，为人主宰性命是大。
若不是因着“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爹爹等人亦不会孤傲得不可一世，从而走上如今的不可回头之路，只是不知待到个把时辰过后，爹爹与娘亲知晓他们心心念念的皇子不过是个“死胎”，届时又会是何种模样与言语。
“夫人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曼青继续劝道，即便旁人不知晓，可是她以为母女连心，夫人定是会清楚自家娘娘的在宫中生存的不易。
“明白又如何？”惠贵妃走至木椅上俯身坐下，长叹道，“理解并不等同于原谅，娘亲她不会与本宫站在一处的。”
娘亲明白她的处境，可她亦同样清楚娘亲的境地，正因为彼此知晓，是以绝对不会相互体谅或是谅解，因为自她嫁入王府之后，她们母女二人所代表的便是不同的利益，在娘亲心中，爹爹与兄长显然更加重要，保全她与保全范家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悲哀如她，讽刺如她。
全心全意的为了他们，到头来他们不但不感激，反而会要求她牺牲自身来保全整个家族，不计一切只为达成他们的目的。
更可笑的是，即便明知是这般，可她依旧是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只因他们是她至亲的家人，彼此的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自生下来之后被冠上了相同的姓氏，是以这辈子她都只能如此做。
“罢了，至多是本宫的这辈子为他们活着而已，但愿下辈子能够许本宫一个自由之身……”良久之后，惠贵妃终是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徒留她一个人黯然神伤便足矣。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如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该是有多幸运。
……
惠贵妃经过一夜的功夫，诞下“死胎”的消息到底是传遍了前朝与后宫，只不过这一次，却无人再胆敢扬言宣肆，流言虽是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但是却不见有人议论纷纷。
一时之间，宫中却是罕见的寂静无声，是以即便是午间，贤妃被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的旨意被颁出，亦同样是不敢有人多加宣扬。
夹着尾巴做人，到底是贯彻得彻底。
……
关雎宫
“主子，皇上传出旨意，将贤妃娘娘被打入了冷宫……”繁罗走进来，瞥了眼上首之人的神色，低声禀报道。
不过一日的功夫，宫中的风向却是变了又变，让人有些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沈嫮玥深吸了一口气，“本嫔知道了。”
谋害皇嗣本该是死罪，褫夺封号只被打入冷宫，到底是留有了性命，是以想必孟连彦亦是顾念了些许往日的情份，手下留情，当然，这亦是贤妃自身谋求的结果。
“主子可是……”繁罗想要再劝却是为和菱暗自拉了衣袖，只得生生止了话头，许多话明知多说无益，却仍旧是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脱口而出。
“这件事不必再多提，左右事情都已然发生，结果如何都是有目共睹，吩咐下去，亦不许他们多加议论置喙，”沈嫮玥自是察觉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动作，只不过却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是，奴婢这便去，”繁罗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和菱只静静的侍立在一旁，许久之后，她以为上首之人不会再行开口之时，却是听见恍若云端之处传来的声音，“倘若有一日，这些事发生在本嫔身上……”
“主子切莫胡思乱想，日后只会愈发的顺遂……”和菱不待其说完，便直接出声打断，俯身跪下哽咽道，“奴婢求主子定要好生保全自身，不论任何时候……”
或许旁人并不知晓，但是和菱却是再为清楚不过了，自从主子怀有身孕以来，心中的忧虑便从未消除过，与日俱增的不仅仅是不安，更是做好了与自己的心理准备，一旦有任何的变数，牺牲的定然会是她自己。
不说不代表和菱没有察觉，可察觉了亦不代表她会说出来。
“本嫔知晓你的心思，只是许多事并不一定会如愿罢了，”沈嫮玥抿唇而笑，并未有想象之中的忧愁神情，“本嫔到底不是惠贵妃娘娘，更不是贤妃娘娘，是以这不过是个假设而已，你不必太过于在意。”
话虽如此，可是到底真实意思如何，在场的二人却是再为明白不过了。
贤妃倒台得如此之快，若说其中没有惠贵妃的手笔，沈嫮玥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毕竟贤妃浸淫后宫多年，涉及这般的大事，如何都不该留有这般显而易见的把柄才是，所有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凑巧”了些。
巧合多了，便只能是人为。
而惠贵妃选择如此做的目的为何，即便沈嫮玥不够了解她们之间的过往，可是却亦能够大致猜到，费尽心思这般作为，不过是为了了却彼此之间的恩怨，平复心中的不忿罢了。
可是沈嫮玥以为，这些都不是最为重要的。
真正让她后怕的是知晓其中来龙去脉的孟连彦，对于这一切却是从始至终的选择了视而不见的顺势而为，冷眼旁观惠贵妃与贤妃之间的争斗，等同于是借此同时除去了她们两个人，而没有了惠贵妃与贤妃的后宫，实在是不堪一提。
唯独剩下的皇后，不过是只没有牙齿的老虎而已，没有半分的危险可言。
到底是陪伴了他六年不止的女人，曾经夜夜同床共枕，共享鱼水之欢，如今却是亲自取其性命，毫不留情，即便他如此之所为站在他的角度而言，并无任何的错处，可是沈嫮玥依旧是不可控制的害怕了。
是的，她怕了。
沈家与范家的情况并无二致，那么谁又能够保证她不是明日的惠贵妃？
起码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