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日,皇上皆是不曾踏入后宫,众人皆道是因着皇嗣夭折之事而过于痛心的缘故,是以皇后亲自请命带着后宫妃嫔与得道高僧一同诵经念佛,只为与皇嗣早日超度,得以入极乐之地。
消息一出,宫人又是大赞皇后贤惠,一时之间,宫中多是对皇后的褒辞,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皇后所喜闻乐见的,可处在如今的这般关键当口,却是令其有些难以脱身。
功劳在她一人身上,重担却是众人与她共担,如此自是会引发众怒,虽是不敢多言,但到底是埋下了祸患。
……
关雎宫
“主子,可要去与皇上劝慰一番?”繁罗犹豫着开口,见上首之人看向自己,顿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看来,不论惠贵妃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是否当真如传言那般重要,可是如今到底是失去了至亲的骨肉,于情于理,都会正是伤心的时候。
和菱皱了皱眉,并不赞同其想法,“主子……”
沈嫮玥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说,“这般的伤痛是痛入骨髓的,旁人不论如何相劝亦是无法缓解半分,既然不能感同身受,那反倒是不如让其独自一人缓慢抚平。”
孩子是惠贵妃的,亦同样是他的,即便他可以装作是不在意,可是沈嫮玥以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亦定然是痛恨和内疚的。
只是,这一切想必他都不会想要她知晓,而他不想之事,那她自然是不会主动去做。
“是,”繁罗想要再劝,可是嘴唇动了动,依旧只是应了声便作罢。
沈嫮玥知道她的心思,但却并未多加解释,许多事情,她自己心里明白便足矣,说得再多旁人亦不一定能够理解。
“陪本嫔出去走走吧,”沈嫮玥站起身来,往外边走边道,“今儿个的天气倒是不错,左右不要辜负了这般的景色。”
“是。”
……
“主子,着人与皇上送去汤水,可会引起惠贵妃娘娘的不满?”乐容落后一步,想了想开口问道。
叶映淡笑,“便是不满,又能如何?”
随着惠贵妃诞下死胎,且贤妃被打入冷宫,后宫之中已是寂静多日,前朝相劝是一码事,可是后宫之中亦同样要有人与皇上台阶下才是。
而她所做之事,便是个契机,想必惠贵妃亦定是能够明白她此举的目的为何,至于是否会与她计较恼怒,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久不曾从这条道上路过了,倒是错过了许多的风景,”叶映挑了条不常走的道路,轻声道。
入宫一年,除了自重华宫与坤宁宫之间的大道令她最为熟悉之外,旁的竟是都没有过多的印象,想来这辈子都会是如此了。
乐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接话,想到了措辞之时,却已然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是以便索性不再开口。
片刻后,“主子,前方似乎是舒婕妤与凝嫔等人,”乐容较之身侧之人更快的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是以连忙开口道。
叶映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淡淡道,“左右遇上了,便过去瞧瞧吧。”
“是。”
——
“嫔妾给舒婕妤请安,”叶映近前俯身行礼,似乎自入宫之后,她便始终都较之面前之人品级更低,每每见面之时都是她在与其行礼。
沈嫮玥摆了摆手,“珍容华不必多礼。”
“嫔妾|婢妾给珍容华请安,”管千凝与范柔嘉待其起身之后,亦是福身道。
“凝嫔与嘉小媛快快请起吧,”叶映露出笑容,“却是不想,今日不过是闲来无趣四处闲逛,竟是都聚集在了一处。”
“可不正是,”范柔嘉亦是开口笑道,“想来都是缘份使然罢了。”
是否当真是天注定的缘份,在场之人心中皆是各自有数,只不过此时并不会反驳便是了。
沈嫮玥打量了她们三人一眼,与初入宫之时一样,范柔嘉依旧是弱柳扶风的模样,一袭杏黄色的襦裙衬得其面色愈发的粉白,五官虽不够精致但凑到一处却是别有一番美感,轻声细语之中,惯是能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当初入宫初时,亦难怪孟连彦首先选的人是范柔嘉,而非旁人。
而反观管千凝,虽同样不够得宠,但是在新入宫的妃嫔之中,却是除了她和叶映之外,稳步晋升之人,如今位列嫔位,已然是超过了最开始极为得意的安慕卿,是以不论其容貌如何,只心计却定是出众的。
再看静静伫立的叶映,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想来这几日却是不曾好生歇息,即便如此,与那双眸子对视之时,总会令人有些难堪,仿若其能够轻易将人看透一般。
论姿色,当以范柔嘉最甚,论气质,则是叶映更为出众,但若是二者相结合,却是管千凝能够胜出。
“舒婕妤可是要歇息一二?”管千凝见其陷入沉思,皱了皱眉问道。
如今对面之人怀有身孕已是六个月,隆起的腹部亦是愈发的大,便是衫裙再过宽大也不能够完全遮挡,是以处在这个当口,她并不愿意与之发生任何的误解或是隔阂。
毕竟对面之人的腹中生命是如今唯一的希望,倘若有个万一,只怕不仅仅是皇上和太后,便是前朝的文武百官亦是不能够轻易罢休的,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冒险。
“想来是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有些乏了的缘故,凝嫔不必在意,”沈嫮玥回神,淡淡的出声道。
说罢亦不等她们接话,只继续道,“本嫔先行回宫,尔等好生赏玩便是。”
“舒婕妤慢走,”叶映等人皆是俯身道。
管千凝看着人影渐渐走远,这才微微笑道,“珍容华,若是无事,嫔妾亦是想要离开此处,不知珍容华可愿同行?”
这话外的意思如何,叶映听得明白,左右不过是暗讽她罢了,毕竟是她来了不到片刻的功夫,舒婕妤便回了宫。
“凝嫔若是有要事,只管走便是,”叶映的语气冷了下来,但面上却并不见半分的怒色。
“嫔妾|婢妾告退。”
乐容见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她们主仆二人,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主子,舒婕妤可当真是……”
“到底是与不是,亲自去看看便是。”
……
关雎宫
“主子,珍容华求见,”和菱走进内室,看了眼半躺在软榻上的人,禀报道。
沈嫮玥挑了挑眉,“让她进来吧。”
叶映听得身侧传出的动静,转过身来行礼道,“嫔妾给舒婕妤请安。”
“不必多礼,”沈嫮玥摆手,走至上首的位置坐下,“不知珍容华特地来本嫔的关雎宫可是有话要说?”
方才明知顺着管千凝的话就此回宫,极有可能会为对面之人带来麻烦,可是沈嫮玥依旧是那般做了,且是没有半分的犹豫。
左右她与叶映二人都是“不和”的,,又何必过多的在意那表面功夫。
叶映捧起茶盏,浅抿一口,笑道,“不过是在阳光下太久,有些口渴特地来讨一杯茶水喝罢了。”
这是借口,亦不是借口。
沈嫮玥抿唇而笑,“若是珍容华喜欢,大可喝上一下午,那亦是无碍的。”
“如此,只盼着届时舒婕妤切莫心疼这上好的碧螺春被嫔妾埋汰了,”叶映只当其是在说笑,是以并不在意其态度如何,只含笑回应道。
“珍容华放心便是,本嫔到底不是那般的小气之人,”沈嫮玥摇头,语气颇为的不赞同,“茶水再好,可也要有懂得欣赏之人才是。”
众所周知,珍容华懂茶爱茶且惜茶,宫中不止一次的传出流言,道是皇上与珍容华品茗竞茶,颇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风雅,曾几何时,亦是羡煞了旁人。
“舒婕妤不必妄自菲薄,”叶映淡淡的扬了扬嘴角,“左右都不过是茶水罢了,无论好与坏,最终都是入了人之腹,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话听在沈嫮玥的耳中,只以为是有些似曾相识,不由得会意一笑,“倒是难为你为本嫔找上这等借口了。”
她打从骨子里便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是以即便刻意伪装,那亦是不能学得出神入化,至多不过是皮毛罢了。
“嫔妾说的都是实话,却是不想舒婕妤竟是不信的,”叶映放下手中的杯盏,低眉道。
沈嫮玥微哂,转而问道,“珍容华这几日可是未能安然入眠?”
对面之人眼睛下的青影,即便是有脂粉掩盖,依旧是不能藏得彻底,为人察觉实在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了。
“多谢舒婕妤挂念,”叶映的笑容依旧,“不过是近来有些多梦罢了,并不是何种大事。”
难以入眠尚且是小事,好容易入睡之后却是极为容易被惊醒,辗转反侧之间,再行睁眼却已然是天明。
一夜的时间过的那般快,可偏偏白日清醒的时间,却是太久了些。
“本嫔近些日子在翻看佛经,曾看过一句话,道是‘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沈嫮玥侧头与之对视,淡淡道,“虽然不能够参禅悟道,但是本嫔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诫世人,若是能够时时保持心不动,那痛苦自是无法近身的。”
不妄想不妄求,不害怕不恐惧,诸事顺其自然,百事自然能够得偿所愿。
“舒婕妤以为保持心不动可会容易?”叶映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顿了顿,才开口道。
在她看来,沈嫮玥之所以选择如今的这条路,亦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最终目的而已,说到底,她们二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过程与方法不同罢了。
“若是容易,本嫔此时又如何会在此处?”沈嫮玥轻笑出声,应道。
叶映与其四目相对,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相视一笑。
果真都是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