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嫮玥集中注意力,聚精会神的听着上首之人说着惯常的场面话,即便是早已听过多次的话,经由他之口,似乎亦是有些不同。
沈嫮玥清楚,这不过是心境的原因。
孟连彦自开口之际,便始终感受到了许多视线投放在他的身上,而其中却是有一道于他而言,再为熟悉不过,趁着转身之际,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四目相对之后是某人羞涩躲开的神情落入眼中。
便是片刻亦不曾安宁。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孟连彦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差,自那日苏既明回京与他禀明所查之事之后,因着心中不快是以他选择去往关雎宫,本是为了平复心情而去,入门之前却又临了变了主意。
她的日子过得如此这般安逸闲适,本就是他为她所遮挡庇护的一片天地,如何都不该再由他自己亲手毁坏,况且,他更希望能够时时见到她的笑容,听见她的笑声,而不是她的愁眉与苦脸。
惠贵妃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见其二人面上的神情皆是淡淡的,不由得有些怅然,缓了缓心神,却是不愿开口缓和气氛。
是以一时之间,上首却是寂静无声,只隐隐周围的乐曲之声入耳,倒是无人开口说话。
皇后对此极为无奈,可是即便她不愿意,亦不得不因着身份而出声,侧过头来问道,“儿臣近来忙于后宫诸事,倒是没有亲自前去与母后请安,求母后责罚才是。”
月初之时,因着忙于筹办万寿节的事宜,是以便只得求了太后的恩典,予以将此次的请安做主免了。
太后敛了敛手中的佛珠,道,“皇后不必挂念,哀家的身子左右不过这般而已,一时之间倒也无甚大碍。”
许是心境不同往日,是以近些日子以来,太后对于许多事皆是看开了,不再过多的强求,想来万事皆有因果,反倒是不如让其顺其自然便是。
“母后该是多多保重身子才是,”皇后继续附和了一句,道。
太后点了点头,并无过多的言语。
孟连彦听着身侧的二人之间的对话,虽未接话,但心里却是复杂难言,对于太后,他始终都不知到底该抱有何种心思,本该是至亲的母子,却因着各种人与事渐渐的形同陌路,血缘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牵绊而已。
嘴唇动了动,又思及苏既明与他呈上来的证词,终是选择闭口不言。
许多人许多事,便不该原谅,否则定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自己为难。
惠贵妃余光始终皆是在注意上首的动静,见状终是有些不忍,即便隔了这些距离,可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那份不快,令她亦是平白多了几分惆怅。
“今日乃是除夕之夜,想来定是有许多妹妹争相献艺,”惠贵妃压下心中的感慨,微微笑道,“皇上,不若让人早些准备如何?”
不论各人心中作何感想,只有了献艺之后,如何都该被转移了些注意力才是,如此自是不会太过于难堪。
孟连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皇后,命人准备吧。”
“是,”皇后应了声,侧头吩咐身边的宫女下去着人准备不提。
沈嫮玥听及此,将目光缓缓的转了回来,见下首之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错愕,笑问道,“不知叶婉仪为何如此这般的看着本嫔,可是有何处不妥不成?”
倘若是旁人如此待她,沈嫮玥自是会出言讽刺,可是对于叶映,似乎并没有这般的想法。
叶映抿唇笑了笑,反问道,“舒容华认为今夜的月亮可会是圆的?”
她们入殿之时,天色尚未全黑,且月亮更是不曾出来,是以这话问的,自然不会只是表面意思。
“叶婉仪以为呢?”沈嫮玥将这话在心底过了两遍,问道。
月亮是圆是缺,与她自是无甚关系,只是这背后的深意,却是或许值得她深思。
“月有阴晴圆缺,即便遇上不喜的时候,只需等待半个月一个轮回而已,”叶映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人亦有悲欢离合,许多时候,即便终极一生,亦不一定能够等到柳暗花明与破镜重圆。”
叶映年纪虽不大,但是心智却极为的成熟,否则亦不会在入宫初时,便与自己断了所有念想,唯恐因着所谓的情丝而使得自己无甚退路,平白连累了整个家族。
正是因为清楚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以才会奋不顾身的披荆斩棘,与她一般的后宫妃嫔应是多上又多,甚至可以说是全部,但偏偏许多人因着是身处当局之中而不自知危险为何,至死才方知悔恨当初不可为。
许是旁观者清,入宫这许久的功夫,倘若之前尚且只是猜想,犹不敢确定,那么方才那一眼,叶映以为该是已然成了事实才是。
开口相劝,明知不可更改,可是她却是忍不住,如身侧这般通透的女子,如何都不该深陷情网不可自拔,届时遍体鳞伤,一颗心该是千疮百孔难以恢复当初。
叶映承认,对此她并不忍心。
沈嫮玥侧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余生不过几十年,算起来真正舒心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多少,是以本嫔以为,该是享受之时便应当尽全力体会才是。”
“遇上苦楚之时又该如何?”
“自是暗自回味舒心之时的滋味。”
叶映愣了愣,随即便亦展开了笑容,“许是嫔妾庸人自扰了。”
“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沈嫮玥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她这话,而是道,“正因如此,是以才人生百态,各不相同,况且佛家八苦总该有人尝遍才是。”
每个人本就是不同的性子,遇上问题之时,自是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如在面对孟连彦的问题之上,她与叶映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选择,没有办法去评说到底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看个人是否能够接受罢了。
如叶映这般的置身事外,免去了平日相思与嫉妒,心情可随自身做主,这般的自由与潇洒是沈嫮玥无法体会的,可同样的,她的心情其亦是无法理解的,是以才会有此时的劝说。
对此,沈嫮玥自是感激的,不论如何,叶映待她到底是存了几分善意与真心,起码此时看来是如此。
“生老病死无可避免,亦是人之常态,只是嫔妾始终以为,求而不得与得而难舍皆是人生大苦,此生尝过一回便足矣,”叶映点点头,淡淡道。
对于她的话,叶映自是赞同,可正是因为赞同,是以她才更是忍不住想要再劝,这般聪慧的女子,如何都不该做这飞蛾扑火之事才是。
自古帝王本就薄情,与之相谈情爱本就是妄想,即便是克制不住无法管束自己的心,亦该是有所保留,尽数交出实在是有些“蠢笨”才是。
“但愿能得上天眷顾,”沈嫮玥应了声,道,“世间有人能够十分幸运,希冀你我二人皆是如此。”
对于其好意,她自是能够感受到,可是旁人到底不会是她,是以许多话皆是无法凭借所谓的信任而相托,反倒是不如将彼此之间关系保持在最初时的状态,如此亦可避免日后的尴尬。
沈嫮玥想起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南北朝的西魏帝元钦,终极一生皆是钟情于宇文文英,从未改变过自身的心思,二人相爱一生,在那样的朝代,依旧能够深情到白头,不可谓不让人羡慕。
相敬如宾并不特殊,重点是能否可琴瑟和鸣一生。
从执子之手与子成说,到我之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再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从古至今,如此之美好的爱情皆是人人向往,只是因着外界的诱惑太多而无法得到初衷罢了。
她不变自是可确定,而他是否会变却又是不得而知。
人生之中充满变数,变化莫测,如此才可称之为人生。
叶映轻笑着应了声,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话既然已是说出,其是否能够听得进去那与她其实并无任何的关系,至多是否会照做那更是完全不必担心的。
“到底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舞蹈……嫔妾倒是自愧不如,”说话之间,已是有妃嫔换了舞衣入场,是以叶映直接将目光放在殿中间的圆台之上,说道。
沈嫮玥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笑道,“不论这舞蹈如何,只说这身段……本嫔亦同样是自愧不如的。”
范柔嘉本就是清瘦之人,褪去了层层宫装,身着贴身舞衣之后,自是让其玲珑身段尽显无余,因着中间新隔了帘子与屏风,是以层层台阶之下的文武百官并不能够窥得半分。
相比较之下,沈嫮玥却是显得有些丰腴了,其实远在入宫初时,她便能够有所感觉,只不过是因着孟连彦从未多说个她的一句不是,是以她竟也未曾当作一回事。
“孟周国以瘦为美,是以才人人争相如此,”叶映暗自比较了一下她们二人,劝道,“你如今怀有身孕,切莫因小失大才是。”
“叶婉仪此言差矣,”沈嫮玥闻言轻笑出声,道,“倘若本嫔是那等人,想必此时定不会现在这般模样。”
如若她真心在意,那此时只怕早已想尽法子与范柔嘉一般无二了,如何都不该是一如往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