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
“我那两位哥哥,总是自作聪明,仗着父亲的宠爱便忘乎所以。以为我死在外头,世子之位便能落在他们头上?”贺桢冷峻的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我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你对外号称我在突厥遇刺重伤,暂时移动不得,只能在突厥养伤。”
侍卫长面上掠过一丝诧异:“公子的意思是……让大公子和二公子内斗?”大公子和二公子倒是能团结一致的对付世子爷,可若是世子爷受了重伤,难保大公子和二公子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二人定然会为了世子之位争个你死我活的。
贺桢淡淡道:“不止如此。吴地对朝廷的威胁,这些年朝廷已经有了防备之心。已经有人上书要吴侯送质子入京,如果我没有猜错,大约也就是近一两个月的事了。”
吴地古来便是最繁华富庶之地,吴侯在此拥兵自重,颇有几分同朝廷分庭抗礼的架势,龙椅上那位怕是早就坐不住了。如今恰好是一个好机会,借着朝臣的上书让吴侯派质子入京。若是安安定定倒罢了,质子在京城也会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可一旦吴侯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最先倒霉的一定是被当做质子的那个人。
若他此时回了吴地,毋庸置疑,那个被送进京城当质子的必然就是他。他那位好父亲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将来举兵造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被送进京城的儿子无疑是送羊入虎口。吴侯起兵造反后,朝廷定然会先将那个质子杀了祭旗,而父亲,正好可以将不喜欢的儿子送过去,借机换个世子,当真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呢。
也不知在父亲心中,到底是大哥更重要呢,还是二哥更得宠。贺桢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眸光却如一袭寒潭般深不见底。
沈宛睡了整整一夜,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黏腻腻的极不舒服。她此时尚未完全清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悠悠,我要洗澡……”
话已出口,她猛然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是皇宫。沈宛小心翼翼的从床上起身,光着脚踩到地上,脚下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或许是身子尚且虚弱的缘故,她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肢,有人从一旁及时的揽住了她的身子,避免了她摔在地上的惨剧。沈宛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视线却在碰到那个人时微微一怔。贺桢今日换了一件广袖的白衣,衣裳上绣着几株翠竹,越发显得他模样清俊,芝兰玉树一般。
反正之前背也背过了,她现在又半分力气也无,抱着便抱着吧。
贺桢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铺上,随即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伤还没好利索就不要乱走动,省的给人添麻烦。”
方才的气氛有些尴尬,沈宛面上微微发烫,却在听到贺桢的话后本能的反唇相讥道:“贺公子真是喜欢教训人,难怪家宅不宁。”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这不是在故意揭人家的伤疤吗?
贺桢莞尔一笑,似是对她的话完全不介意:“沈小姐说的极是,我虽爱教训人,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不像有些姑娘,一言不合就赏别人一巴掌。”
沈宛有些讪讪的侧过脸去,嘴上却不肯服输:“谁叫你唐突……我还以为你……欺负我……”
说道“欺负“二字,脸已经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如蚊讷一般,贺桢微微勾了勾唇角:”我可是背着你走了整整一日,也不知是谁欺负谁。“
“不过……”他故意拉长了语气,俊脸慢慢逼近沈宛:“我若是真的欺负了你,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沈宛猛地抬头,恰恰撞入对方黑亮的眼眸里。贺桢脸上挂着恶作剧性质的笑容,似乎很是期待她的答案,沈宛哼了一声,将被子蒙在脸上,故意装作懒得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掀开被子,点漆般的眸子悄悄朝外望去,贺桢仍旧负手而立,俊秀的侧脸在日光下看得不甚清楚。
沈宛又缩回到被子里,和这个讨人嫌的家伙同处一室实在太让人窘迫了,一想到昨晚她光洁的背被他过了眼,今日又被他背着邹恩整整一日,她就忍不住窘迫无比。想她堂堂公主,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流落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被那姓贺的臭小子占了便宜,真真是丢死人了。
贺桢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沈宛一面祈祷着他早点滚出去,却听到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她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贺桢站在那里正以手虚虚的握拳,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怎么不让你的手下煮一些姜汤给你喝?“沈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人的人品如何暂且不评论,到底他也没把她一介弱女扔在沼泽地里不管,还背着她走了整整一天。若不是他将外衫脱掉盖在她身上,说不定那个染了风寒的人便会是自己了。
贺桢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随即淡淡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娇弱。”
这人总是有本事将好好的一句话说的惹人生气,沈宛强行忍住气:“我母……我娘就是个医师,她从前经常对我说风寒可不是小病,若是不在意,很有可能会感染肺炎,小病变成大病。”
虽然不知道这姓贺的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显而易见他是个出身矜贵的公子哥,估计在家中也是养的娇贵的。在外头跟着他的侍卫都是男人,自然不会细心到给他熬制汤药。
“你让农家大婶多用些葱白和生姜,煮一碗浓浓的姜茶喝了,连续喝上几次就能驱风辟邪,这是最简单的法子。”沈宛好心的劝解道,四个兄弟姐妹里就属她胆儿小,也就属她喜欢瞎操心,这是皇兄亲口说过的。
“你若是嫌路上这个法子不方便,可以让你的手下买些新鲜的农家鸡蛋随身带着,每天睡觉前取一个新鲜鸡蛋磕在米酒里喝下去,就能祛除风寒。记得晚上投宿客栈的时候让店小二给你烧些白醋熏一熏屋子……”
贺桢一开始还沉默着听着,越听就越是觉得好笑。方才还说他爱教训人,这丫头教训起人来才是一套一套的,唠叨又认真。她用那双黑亮的眸子认真的望着他,她的眼睛生的极美,像是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晶一般,又像是揉了碎钻的星星,美的惊人。
“背上的伤口还痛吗?”他微笑着听完了她的絮叨,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关切。
沈宛摇摇头:“还好,就是痒的难受……”
贺桢看了看她的脸色:”大约是余毒未清的缘故,找个大夫开上几幅解毒的药剂吃一吃就没事了。“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可并不妨碍她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性子,眉梢眼角俱带着一种生动的情绪。他见过太多的美人了,妖艳的,清纯的,聪明的,温顺的,却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微笑时眉梢眼角据是快乐,羞赧时彤云欺面却不改伶牙俐齿的性子。
这是个灵动的,鲜活的,敢爱敢恨的倔脾气小姑娘,他却在那一瞬间油然而生一种想将她留在身边陪伴左右的念头。人生本就十分无聊,若能有这么个有趣的小姑娘陪在他身边,或许日子就会变得不那么无聊?
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勾起,贺桢一幅甚高兴的模样,沈宛微微一怔,撇撇嘴道:“你可别嫌我唠叨,我是为了你好。要不是看在你背我的份上,我才懒得提醒你呢。”
贺桢未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对了,沈小姐你之前一直让我送你回家,不知府上是……”
沈宛微微犹豫,该不该对他说出摄政王府的名号呢?可世人皆知,突厥摄政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便是当朝皇后沈清如。若是告知对方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她的真实身份十有八九也会暴露的。
不知怎的,她本能的不想让人知道她便是当今帝后唯一的嫡出小女儿,安乐公主霍宛华。何况她也并不知道这位贺公子的真实身份,不过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不难猜出对方也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她心下也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如果真的如她猜想的那样的话,那她便更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沈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不必了……舍下寒微,家父家母都是胆小的人,见了公子这等人物,只怕会心魂惧怕,还是让我自己回去就好。”
贺桢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这次倒是没恼,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你的便。”
沈宛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身子软软的倒在了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