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连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她的唇角始终微微勾起,脸颊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她似乎重新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她还有阿宣这个亲人,不是孑然一身。三年来一个个噩梦般的夜晚,她无数次想随父母而去,全凭着一腔复仇之心苦苦坚持。大仇得报,她的心里不是畅快却是无边的空洞。
幸好还有阿宣,让她本已绝望至极的心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信念。
霍衍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时分。
朝廷派来的那位按察使早就听过魏王的“大名”,席间一直战战兢兢低头做鹧鸪状,深怕一句话不对惹恼了这个杀人狂魔,直接让属下将他叉出去片成片儿烤来吃。
好在他带来的消息尚算不错,魏王殿下比较满意,总算避免了他被叉成片片烤来吃的下场。
按察使几度暗示王爷”天色已晚,我舟车劳顿能不能早点回去休息”,魏王殿下一幅看不懂的模样,魏王手下的将军们更是兴致勃勃的揪着按察使喝酒。武人自然不会欺负文人的,将军们喝十杯只让按察使陪上一杯,饶是如此,喝道第二个人的时候,按察使还是不争气的呲溜到了桌子下头,捞也捞不上来。
失去了下酒菜按察使,将军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端坐在上头的魏王殿下。霍衍倒是来者不拒,直将这群酒晕子们喝的七荤八素,这才优雅的起身,动作潇洒的拂袖而去。
剩下两个大舌头的,兀自用崇拜的迷茫眼神望着魏王殿下俊逸潇洒的背影:“咱……咱家王爷,天纵……那个英才,别的不说,单说酒量,也足够秒杀那小皇帝的。”
“可……可不是?我家王爷如此海量……就凭这个,皇帝的位置也该让他来做……”
醉死过去的按察使:我好想在梦里听到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呜呜,好想用小本本记下来……
到底喝了不少酒,就连一贯海量的霍衍也觉得脚步虚浮。亲随作势想上前扶着他,霍衍却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亲随们滚蛋。亲随不敢招惹他,只好悄悄的跟在后头,目送王爷歪歪斜斜的进了营帐。
林遥正在营帐里呆坐着,她给王爷下毒的事似乎被瞒下了,伺候霍衍的管事还当她是王爷的女人,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将她的东西放回到王爷的营帐里,还再三叮嘱她:偶尔闹点小别扭是情趣,若闹大发了可就麻烦了。
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帝国身份最贵重的贵公子。莫说是你,就是京城里那些高官侯爵的千金们,哪一个敢给他脸子看?做女人的还是要柔顺柔顺再柔顺,如此方可笼络住男人的心……
林遥无奈的听着管事在她耳边唠叨了一下午的女戒女则以及如何笼络男人心的经验之谈,直到月色初绽才勉强放她回来。
她今天陪阿宣玩了整整一日,本就疲惫不堪,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困意朦胧。就在她托着腮望着朦胧的灯火,渐渐困意袭来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遥睡意顿无,忙站起身来。
自那日亲密之后,她已经好几日未见到霍衍了。正因为如此,管事才以为她存心同王爷闹别扭,可其实是……霍衍根本不想看见她。
林遥叹了口气,霍衍不想看见她,她也不愿去碍霍衍的眼。可为着阿宣的事,也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他们总还是要碰面的,纵然尴尬也无可奈何。
她站起身子,目光朝营帐外望去,门外影影绰绰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然而身影似乎踉跄了一下,一幅脚步虚浮的模样。林遥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朝门外近了近,门外那人可不正是霍衍?他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贯线条冷峻的面上微微泛出些酒意,径自朝里头走来。
林遥下意识的想伸手扶他一下,素白的小手刚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霍衍喝的头晕,正一门心思的朝营帐里走,浑然没注意到营帐里突然多了个人。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俊脸上露出个又恼又躁的神色,指着她怒道:“你怎么……”
他一面瞪着林遥脚下却不停,浑然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哐当一声,林遥瞠目结舌的望着那道挺拔俊逸的身影狼狈的摔了下去。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不是同阿宣玩了一天的缘故,林遥的笑点变得极低。她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摔下去,然后听到有人“扑哧”一笑。
林遥猛然掩住了口,万分不敢相信那声笑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可她纵然想不相信也难,因为不仅她自己听到了,连摔在地上的霍衍也听到了。他此时人还在地上躺着,杀人般的目光已经朝她瞥了过来。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竭力冲他露出一脸关心的神色,可刚刚在阿宣面前笑了一日,唇角还维持着微微上挑的形状,这个关心的神色看上去倒是有些皮笑肉不笑,一点也不真诚。
霍衍瞪着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外头已经呼呼啦啦冲进了一大群人。方才的动静让外头的亲随们也听见了,还以为营帐内进了刺客,呼呼啦啦的冲进来后才发现自家王爷满脸灰尘的躺在地上,而王爷的宠姬正微笑着望着他,瞧上去……很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
霍衍被亲随们扶起来,心口一闷,忍不住又泛起一阵酒意,一把甩开亲随的搀扶,径自朝里头的浴房走去。亲随们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又怕王爷待会儿发火,领头的亲随冲林遥行了一礼:“王爷,就拜托姑娘照顾了。”
林遥微微俯身回了一礼,亲随们又呼呼啦啦的退了出去。其中一个回头望了又望,被另一个人猛然在脑袋上敲了一把:“胆子够肥啊!王爷的女人你也敢惦记……”
那人连忙否认:“不……不,我只是担心王爷……。“
“方才王爷摔得四仰八叉,那小娘子笑嘻嘻的一幅高兴模样,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众人齐齐默了一默。
霍衍虽然日日同那些糙老兵油子们混,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改掉的。无论多晚,他必定都要沐浴换衣后才能入睡,这一点林遥也是知道的。
霍衍随手解下腰间佩剑“当”的一声丢在地上,一路将衣裳解了丢下,等他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已经脱得差不多了。林遥见他进了浴房,这才将他一路扔掉的脏衣裳捡起来,又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放在浴房门口。
浴房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她起身将摇曳的烛芯剪去,又将桌上的糕点吃食收好,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浴房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林遥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她幼年时曾听过有人醉酒后溺亡的事,终于还是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浴房。
里头一点动静也无,林遥踟蹰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将帷幕打开一道细细的缝隙,悄悄朝里头望了一眼。
霍衍靠坐在浴桶里,两条手臂撑在浴桶的两侧,脑袋后仰双目紧闭,原来是睡了过去。他似乎睡得很熟,连身子慢慢滑向浴桶里都没察觉。
有了方才那一出,林遥其实巴不得他睡死过去,可又不希望他在浴桶里睡死了滑下去。她眨了眨眼,试探性的唤了一声:“王爷?”
霍衍全无反应,依旧睡得很沉。
林遥只能无奈的走进来,环顾四周,旁边放着一根洗澡用的笊篱,她拿了笊篱试探性的朝霍衍胳膊上戳了戳:“王爷?”
霍衍依旧没反应。
林遥只能加大力度,伸长了那根笊篱在他肩头戳戳,再戳戳,霍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慢慢的张开眼睛,神色微微迷茫,带着宿醉后的茫然感。他的面上湿漉漉的沾着水滴,越发显得剑眉墨黑,一双漆黑的眸子水润润的。一滴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慢慢落进浴桶里,“啪嗒”一声,霍衍的眼光终于清醒了点。
这一清醒便叫他气炸了肺,林遥手里拿着那根笊篱,滑稽的逗弄着他,像逗弄狗熊似的。妈的,怕老子淹死就过来扶着老子,你这幅投喂狗熊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霍衍猛然从水中起身,“唰”的一声,原本隐藏在水下的宽阔肩膀,结实胸膛和白皙的肌肤全都露了出来,林遥立刻将脸转过去,做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来。
霍衍瞪着她,回想起他在营帐里摔得七荤八素的狼狈样,这女人似乎笑的极开心。妈的,也不想想他要是摔死了,她那个宝贝弟弟一样没什么好下场。
他有心同她算算旧账,长腿刚刚跨出浴盆,没曾想地上湿漉漉的,霍衍一个没站稳,“咣当”一声……
林遥听到声音连忙回头,眼睁睁的看着霍衍实实在在的同坚硬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回她倒记得不能笑了,规规矩矩的束手立在那里,然后看到了霍衍杀人的目光。
霍衍:这女人是专门来气老子的吗?老子都摔成这样了她也不知道动手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