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哪里愿意无端背上黑锅,还是这样心怀不轨的黑锅,她满面肃然,“臣妾不知此事。”
朱翊钧没有说话,一时间,席间都陷入了静默,他看着怿心,心里轻叹一声,便要伸手入怀将什么东西拿出来,恰在此时,倒是素日清冷少言的顺嫔张蕊寒开口了。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的手收了回去,“讲。”
张顺嫔眉目平静,声音轻缓,“其实此事,原不必这样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的,只要寻来淑嫔及她近身的宫人们所做的针线女红,拿来比一比针脚,是谁做的,即刻便能有分晓。”
王恭妃连连称是,“陛下,臣妾以为顺嫔所言极是。”
周端嫔狠狠瞪着张顺嫔,暗恨她莫名其妙相帮怿心,毁了她的绸缪,张顺嫔却只微微低着头,未有言语。
朱翊钧看着张顺嫔,面上是浅浅的赞许之意,“崔文升、常云,即刻去翊坤宫,将淑嫔及所有宫人的女工刺绣都拿来乾西二所比对。”
崔文升与常云的动作极快,很快便拿了许多针线刺绣到了乾西二所,比对之后,崔文升道:“回陛下,奴婢细细比对过,红色锦帕之上的绣样,确非出自淑嫔娘娘与翊坤宫中人之手。”
常云也道:“陛下,奴婢在去翊坤宫时,顺便将其余宫苑的人刺绣也各自取了来,不知陛下是否要拿来比对。”
“拿都拿了,那就比吧,事情了结才好,倒免得不清不楚,日后再有什么说辞。”
周端嫔冷眼看着崔文升与常云一件件比较着绣品之间的针脚,即刻便要拿起自己的绣件,她自知再难瞒过,只紧闭双眼咬着下唇,她伏地拜倒:“陛下,不必看了,是臣妾绣的,是臣妾指使收礼的太监将这锦帕包在淑嫔给大公主的贺礼之上。”
王恭妃一张脸当即憋红了,恼恨地看着周端嫔。
皇后问道:“你为何要嫁祸淑嫔?”
周端嫔贝齿轻咬,“因为臣妾身为淑女之时曾与淑嫔有些过节,故而一时糊涂油蒙了心。”
朱翊钧冷笑,“好一个糊涂油蒙了心,陈矩,即刻……”
皇后忽然再度开口,“陛下,今日是媖儿生辰,也是……杨宜妃的忌辰,着实不宜再生变故,烦请陛下从轻处置。”
提到杨宜妃,怿心真真切切看见朱翊钧面色忽然温柔下来,他慵懒道:“既然皇后开口,那便将端嫔禁足三月,即刻回永宁宫去。”
事情解决,重新动乐开宴,怿心的兴致却再也提不起来,眼前的酒菜皆是食不知味。李德嫔只道是方才的变故影响了怿心的情绪,柔声安慰她道:“已经没事了,是不是吓到了?”
怿心勉强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视线却不由自主移向了高座上的朱翊钧,脑中竟是方才他听到杨宜妃三个字的瞬间面上温柔的表情。
李桑若本以为今日怿心受了这样的冤屈,朱翊钧定然会临幸翊坤宫作为对怿心的安慰,却不想朱翊钧一连数日召幸的都是永和宫的张顺嫔,李桑若暗道这张蕊寒的深沉心思,凭借着当日替怿心说话,竟是一朝得了朱翊钧的青眼。
而十二月初八日,江西道御史李植正式上书弹劾冯保十二大罪状,被朱翊钧流放南京,永不得还,陈矩也在此刻,正式取冯保而代之,成为新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
怿心亲自前去看过陈矩,途径永和宫时,却见张顺嫔端然立于永和门前,主动朝怿心说话,“郑淑嫔有空么?若无急事,不如进永和宫喝一杯热茶。”
怿心见张顺嫔特地相邀,也不愿拂了她的面子,便笑道:“那便叨扰了。”
宫人替怿心倒了热茶,怿心其实并不渴,只朝着杯中轻轻吹了两口气,并不急着喝,张顺嫔笑意深远,“张阁老家已经败落,冯公公也被贬出京,我不会那样有恃无恐地给你下毒。”
怿心微微一怔,即刻便饮下一口茶,“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多心。还不曾感谢过你当日在乾西二所仗义执言,多谢你。”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还你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怿心惑然,“你欠过我人情么?”
张顺嫔深吸一口气,面上是飘渺的笑意,“那晚在观花殿,你分明看到我在烧纸钱,却没有告诉旁人,我知道。”
“原来你看到我了。”怿心不禁唏嘘,这紫禁城中多的是眼睛,你看着旁人之时,旁人也在看着你。
怿心虽然心中知道张顺嫔是为了张简修焚烧纸钱,但她也清楚,这些话是不能随意出口的,便只道,“我只是在想,祭奠家人也是人之常情,何必为了冷冰冰的宫规,伤了你对家人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