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未置可否，只继续道：“她定然当时便存了要杀皇上的心思，凭借助我之事得皇上信任宠爱，减轻皇上对她的防备，同时能将周端嫔与此事划清界限，用以保全周端嫔。”
李德嫔恍然大悟，暗暗心惊道：“如此说来，这是张顺嫔的一举三得之计。一来还了你替她隐瞒的人情，二来，她心知自己与张居正的关系会惹来皇上的戒备，便借此事赢得皇上的青眼从而消除皇上对她的戒备之心，为行刺之事铺路；三来，她知道行刺之事一出，不论成败，自己都会性命难保，皇上也必然会怀疑与她同样出身的周端嫔会是此事同谋，保不齐便会连带着周端嫔也一道处死，而张顺嫔借当时之事使得周端嫔被罚禁足，便能叫周端嫔摘得干干净净，不会被自己所连累。”
金色的阳光在怿心面上流转，她缓缓转身，看向原先张顺嫔焚烧纸钱的方向。
观花殿已经不复存在，正如那个在火光映照之下哀哀低声唤着简修的女子，一同烟消云散了。
千般人，万般事，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张蕊寒这个名字，史书留存的，不过是寥寥几笔带过的——顺嫔张氏，而她，当是厌恶极了这个称号的。
念及此，怿心不禁低声喃喃，“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张蕊寒，她本就不该进宫的。”
过了五月下旬，天气便一日比一日更加热了起来，怿心本就畏热，再加上身怀有孕，身子渐重，小腹的隆起也日渐明显，更是成日里都觉得热辣辣的不舒服。
朱翊钧便吩咐了内官监启了冰块来，日夜不停地往翊坤宫供着。
怿心怀着孩子不能侍奉主上，虽说朱翊钧每日都要来翊坤宫看望，怿心却也不留朱翊钧在翊坤宫过夜。
入了夜，怿心便启了窗户，临风窗下，提笔细细描着绣样。
“奴婢给淑嫔娘娘道喜，但愿还不算太晚。”
怿心抬头，见眼前竟是小半年不曾见到的陈矩，搁下笔惊喜道：“陈公公，何时回宫的？”
陈矩笑道：“今儿中午刚到，奴婢早便说，娘娘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这份荣宠虽说晚了许久，终究还是正经落到娘娘头上了。”
怿心像是关心长辈一般关切道：“陈公公这些日子可好？在外奔波劳累，当是辛苦了罢？”
“劳娘娘记挂，奴婢一切都好。”陈矩含笑，“娘娘，奴婢此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事先告知娘娘一声，待皇上处理完政务，皇上会在翊坤宫留宿。”
怿心愕然，“可是本宫如今身怀有孕，着实不便侍奉皇上。”
“朕有手有脚，哪里用得着你来侍奉？”朱翊钧走进翊坤宫，面上是温和的笑意，陈矩见状，忙猫腰退了出去，顺手将殿门合了上去。
朱翊钧坐到怿心对面，“夜色下描绣样，伤眼睛的。”他将怿心面前的一堆绣样都挪到了一边，看着怿心的眼睛认真道，“朕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怿心侧首看他，“陛下请讲。”
“朕要封你为德妃，本想尽快成了这事，只是朕想来你素来畏热，册封礼又繁杂，这些天怕是不合适，故而朕打算，待得八月初一那一日，天气入秋转凉之后，再行册封礼。”
“臣妾谢陛下！”怿心趴在木几子上，亮闪闪的双眸看着朱翊钧，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正笑着，怿心的面色却忽然一滞。
朱翊钧看得惊吓，起身坐到了怿心身边，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怿心低着头细细感受了一番，忽然抓起朱翊钧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抬头对着朱翊钧笑，“他刚刚动了，他一定是听到了陛下的话，也在为臣妾高兴呢。”
朱翊钧认真地体会着手心感受的变化，嘴角浅笑，“当真会动，朕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怿心有些意外，她腹中怀的并非是朱翊钧的第一个孩子，早已儿女双全的他竟然从未感受过孩子的胎动么？
许是感觉到了怿心情绪的变化，朱翊钧抬头看她，“怎么这样看着朕？”
怿心轻笑着摇头，“没有，臣妾只是觉得身子有些乏了，想睡了。”
“朕陪着你。”
寝殿之中的烛火熄了下来，身边的男人呼吸渐渐平稳，怿心带着他的孩子与他同塌而眠。她的眼里映着轻柔的月光，朱翊钧的身形轮廓也愈显柔和。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的那个人，渐渐不再是潞王朱翊镠，而是眼前的大明天子——朱翊钧。
她爱他么？
爱一个妻妾成群的一国之君，一辈子都和众多的妃嫔分享自己所爱的男人么？
怿心觉得，她是不会爱上这样的人的。
可……若是她不爱他，那又为何会下意识豁出命去救她，拼死也要保住他们的孩子？
孕中多思，怿心自认自己也逃不开这四个字，便在这样纷杂繁复的胡思乱想之中，沉沉睡去了。
陈矩回了宫，便是由着陈矩守在寝殿之外，仔细听候着殿内随时可能下达的吩咐。
崔文升留在乾清宫看守，而常云，则是在如水的清凉月色之下，站在翊坤门外守候着。
肩背忽然一暖，常云转过头去，便见白檀披了件衣服在自己背上，笑道：“夏夜里守夜，哥哥也要多披件衣服才是，否则要是感染了风寒，还怎么伺候皇上？”
常云将衣服披回白檀身上，“你是姑娘家，身体比我娇弱。再说如今淑嫔娘娘怀有身孕，你若着了凉，怕就不能近身伺候了。”
白檀瘪了瘪嘴，一屁股坐在地上，便是再难忍住的抱怨，“伺候伺候伺候，哪里用得着我伺候，淑嫔娘娘只要有白苓那个小贱人就够了，几时需要我伺候了？”
“好了好了。”常云听闻此言，不免蹙眉，“你这样议论主上，若是被娘娘知道，你还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在翊坤宫当差么？”
白檀不屑，“在翊坤宫当差就算是福气么？”她望向景阳宫的方向，“我们做宫女的，那也得像零露一样，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才是真正的福气。”
常云担忧地看着白檀，“好妹妹，你当真还想着要伺候皇上么？你只看看那景阳宫的王恭妃，恩宠寥落，数月才能见皇上一面，这有什么好的？”
“你懂什么？再不受宠那也是娘娘，和奴婢到底是天壤之别的。况且恭妃不受宠，那是她自己没本事，我常白檀定然比她王零露有出息。”白檀拉一拉常云的手，“哥哥，你就帮帮我吧，左右现在淑嫔娘娘怀着孩子不能伺候皇上，这难道不是天赐良机么？”
常云见白檀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又念及与白檀的金兰之谊，话中便带了几分妥协之意，“如今师傅回来了，你应当知道淑嫔娘娘和师傅的交情，御前有师傅在，即便我有心助你，也难成事的。”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陈公公路途奔波，将将回宫身子有些不适也是有的。”白檀面上是志在必得的笑意，“只要你在乾清宫焚烧的香料之中，添上些许依兰花提纯所制香粉，我想定能成事。”
依兰花本就有使人身热情动的效果，更何况提纯所制的香粉，常云苦笑，原来白檀早就将这些事情绸缪得当了，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却不知高处不胜寒，必得自己吃到苦头，才知其中利害。
常云轻叹一口气，“添香的事情我不做，我只能给你进乾清宫的机会，旁的无能为力。”话虽是这样说，常云到底还是趁着出宫的机会替白檀弄了依兰香来，生怕惹人怀疑，常云特地吩咐白檀绕远路从乾清宫附近回翊坤宫。
白檀小心翼翼将依兰香放进怀里，特地绕去了宫后苑走一遭，夏日里一旦走动，身上便沁出汗液来，缓缓渗透进纸包里，一点点浸到了里头的依兰香。
堆绣山下，蹲坐着一个人，白檀走近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何玄枫，她笑着说：“自从你到了景阳宫去，脸见你一面都难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何玄枫看着天上的瑶台圆镜，“今日皇上破天荒去了景阳宫，零露很高兴。”
白檀坐到何玄枫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啊，别零露零露的叫，她如今是恭妃娘娘，是皇长子的母亲，你还把她当成当初那个和咱们一起说笑的小宫女么？”
“是啊……”何玄枫怆然一笑，“她是恭妃娘娘，不再是从前的王零露了。”
白檀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来，何玄枫忍不住扯开了自己的领口，抱怨道：“今年夏天怎么这么热？晚上比起白日还要热……”
白苓也有些燥热，何玄枫身上的男性气息叫她忍不住想要凑近，两只手像是不听使唤了一半，犹如藤蔓般缠上了何玄枫的脖颈，“何玄枫，我……”
白檀的话还没说完，何玄枫便已经攫住了白檀的唇，嶙峋奇石的掩映下，是散落的一地衣衫……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