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时候,有消息传到翊坤宫,说是陈矩不慎碰到了漆树汁液,身上起了疹子不能伺候圣驾,身边是崔文升暂时照顾着。
怿心着了刘成前往司礼监代自己看望,又吩咐了掌管太医院的内监张明不可怠慢陈矩的病情,这才算是安下心来。
陈矩一连休养了半月,身上的疹子却还是不见好,怿心便嘱咐了尚膳监准备药膳,不得有所怠慢。
彼时,白苓坐在怿心身边,帮着怿心细细整理着一团丝线,笑道:“娘娘待陈矩公公真是极好,奴婢瞧着都眼红。”
怿心仔细绣着手中的一顶小帽子,抬头嗔怪地睨白苓一眼,“赶明儿你也生个病,本宫亲自照顾你。”
“好。”白苓手一绾,便将手中的理好的一团丝线打了个宽松的结,搁在绣架边上,“奴婢可得好好生一场病,也享受享受被娘娘照顾的感觉。”
怿心戳了戳白苓的额头,“整个翊坤宫,就属你最没大没小的。”
白檀两手交握在身前,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入殿中,斜眼一瞥怿心与白苓融洽相处的模样,嘴角的冷笑转瞬即逝,满面都是为奴为婢者的恭顺与谦卑,“娘娘,皇上请您今日酉时往乾清宫一叙。”
“本宫知道了。”怿心看着白檀额上细密的汗珠,便道,“瞧你热的,先别出门,往那缸冰块边坐上一坐。”
不多时,白檀又端了安胎药进来,细长的眉毛轻轻一颤,盯着热气氤氲的汤药幽幽开口:“娘娘,您服过药等一会儿,便好往乾清宫去了,奴婢先行告退了。”
白檀是难得的和顺,“谢娘娘关怀,奴婢手上还有差事,奴婢就先下去了。”
怿心看着白檀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似乎有些欣慰,“白檀这些日子,似是收敛了不少从前的性子,行事倒是越发稳妥了。”
白苓也觉如此,“这些日子来,白檀着实是沉稳了不少。”
怿心浅饮了一口,便又吐了出来,蹙眉道:“好烫,现下我也不想喝,回来再喝罢。”
一直等到宫中夜灯初上之时,白苓这才搀扶着怿心往乾清宫去,白苓道:“娘娘,不如咱们传了轿辇过来罢?奴婢怕是累着您。”
怿心轻轻撑了撑有些酸乏的腰肢,“无妨,太医不是说了么,多走走,倒是对腹中孩子有好处的。”
走进乾清宫的时候,远远便见常云守在了宫门外。
常云见怿心过来,一时间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惊恐万端的样子,“淑……淑嫔娘娘,您怎么来了?”
怿心与白苓对视一眼,具是觉得好笑,白苓道:“是皇上传的旨意,要娘娘酉时来乾清宫一叙,皇上不曾吩咐过你么?”
“呃……”常云张口结舌,眼神闪烁往身后大门紧闭的殿内望了一眼,一脸的为难,“这……淑嫔娘娘,这……恐怕不合适吧。”
怿心蹙眉,“有什么不合适?是皇上传召本宫来的,你快把门打开。”
常云仍旧不肯,一张脸苦相毕露,挡在门前劝道:“娘娘,这会儿当真不合适,您还是先回去吧。”
如此,便是白苓也不快起来,指责道:“常云,这是你该对娘娘说的话么?是皇上传召娘娘过来的,你却在外阻挠,难道是要抗旨不成?”
怿心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却仍旧坚持,“常云,你即刻把门打开,容本宫进去。”
常云见状,自是无可奈何,只好依照怿心的吩咐打开了殿门,低头道:“娘娘请进吧。”
白苓留在外头,怿心提起裙裾跨过门槛,侧首便见东侧暖阁之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不知朱翊钧在做些什么。
怿心循声而去,便见暖阁门口一片浅绿之色落在地上。她蹲下身子捡起,隆起的小腹叫她做这样的动作十分不适。
怿心吃力地站起身子,那方梨花手帕被她攥在手里,怎么会掉在了门口?朱翊钧……不是一直随身带着的么?
可能是不当心掉了,怿心这般想着,便抬起脚准备跨入东暖阁。
帐帷开合的瞬间,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色肚兜从龙榻上掉了下来,像是一团火焰,生生灼痛了怿心的双眸。
龙榻之上传出声声娇吟,“陛下……”
怿心的身子剧烈一震,抬起的一只脚也僵在了那里,放也不是,收也不是。若是只是朱翊钧在临幸妃嫔,那么怿心尚可理解,可方才的那个声音,她很熟悉,那是白檀!
是谁都好,李德嫔,刘昭妃,王恭妃,为什么偏偏是白檀?是她身边的宫女?!
怿心头皮发麻,胸口闷得难受,一手扶着门框渐渐坐到了地上。牙齿轻颤,双眼看着手中握着的手帕,眼角几乎要沁出血来。
朱翊钧流连在白檀的身体之上,丝毫没有发觉此刻怿心就坐在东暖阁门口冰冷的地砖之上,寒意由地而起,像是藤蔓一般向上生长,紧紧缠绕到怿心的小腹之上。
腹中微痛,怿心不禁咬住了唇,捂住小腹扶着门框费力地站起,一步一挪地走到门边,打开乾清宫的大门走了出去。
白苓见怿心捂着小腹脸色苍白的模样,心头突地一跳,赶紧上去要搀扶。
怿心却目光呆滞地推开了白苓的手。
“娘娘?您怎么了?”
怿心怔怔地滑下泪来,两手扯着手中的梨花手帕,指节微微泛白,。
嘶啦”一声,完好的一块手帕便被怿心撕成了两半,原本姣好的梨花也彻底变了模样,缓缓飘落在地。
怿心走下乾清宫前的台阶,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幸而白苓警觉着,牢牢扶稳了她。
看着她愈加苍白的面色,白苓心急如焚,“娘娘,您究竟怎么了?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说句话。”
怿心却依旧一言不发,直至回到翊坤宫中,她才无力地坐倒在床上,肚子里的孩子动得厉害,她十分不舒服。
“娘娘,奴婢去传陆太医过来给您看一看。”
怿心却答非所问,“白苓,我刚刚进乾清宫,看见白檀正和皇上……”
白苓愣了愣,原想等着怿心说下去,见她不再说下去,白苓忽然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不是初涉世事的小宫女,自然知道怿心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要表达的是什么。
“娘娘,你是说,白檀这个贱蹄子竟然趁着您有孕的时候,爬上了皇上的龙床?”白檀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难怪刚才常云百般阻挠不让您进乾清宫,分明是他们二人里应外合,此事早有预谋!”
白苓几乎恨得咬牙切齿,“她下午特地来告诉您皇上召见,是故意要您瞧见的,娘娘,您如今怀着孩子,见到这样的场面定然是要动了胎气的,白檀竟这般狠毒!”
怿心努力平和着自己的心绪。
腹中的孩子终于也渐渐平静,原本缠绕在小腹之上的痛意也慢慢消散。
怿心凄然一笑,“是我蠢,只当是她最近转了性子,却不想她根本志不在此,一早便存了要翻身当主子的这份心思了。”
白苓叹口气,“奴婢去煎安胎药,娘娘方才没有喝,如今心绪波动地厉害,还是喝一些再休息的好。”
过了许久,白苓端着两碗药着急忙慌走进来,搀着怿心到桌边坐下,“娘娘,这药不对。”
“什么?”
“娘娘您知道的,奴婢与掌管御药房的太监张明有些交情,奴婢从前虽在针工局,也曾从张明处习得一二药理,您看这碗,便是白檀端来的这一碗,与您素日饮用的药味道有些出入。奴婢方才去找张明查看,果真发觉其中猫腻,他说,里面加了附子,桃仁,红花等物。若是方才娘娘饮下,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怿心拿起另一碗,“这个是没问题的吗?”
白苓肯定道:“绝无问题,娘娘放心喝下就是。”
怿心依言喝下药,白苓又问:“娘娘,要不要奴婢拿着药去禀告皇上?”
怿心一时间心乱如麻,摇头道:“你容我休息片刻好好思虑,切莫轻举妄动。记得告诉张明,也休要动了声色。”
白苓领命下去,怿心才熄了灯火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每每都是刚刚有了几分睡意,又忽然惊醒,身上腻了薄薄的一层汗,很是不舒服。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晚,怿心终究还是没有睡着。
天色将明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窗户看着东方天空由青灰色渐渐开始泛白,一轮红日呼之欲出的时候,寝殿的门便被一双大手推了开来。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谁,怿心眼皮轻轻一颤,却只做未觉,也不打算去回身行礼。
朱翊钧手中捏着被撕成两半的的梨花手帕,站在怿心身后开口:“你……昨天来了乾清宫?”
(下午13:33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