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怿心仿佛是在做梦一般，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她抚上小腹，心里真是不知当喜还是当忧。
朱翊钧似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整个脑子像是开了水陆道场，隆隆地响。
“皇兄……”朱翊镠两手紧紧握着拳，恨不得帮朱翊钧下令。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太医咬牙恨声：“你还废什么话，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难道还要朕来教你？”
“不要……”怿心轻扯着朱翊钧的衣袖，用极为轻渺的语气哀求他，“不要用药。”
朱翊钧斥道：“郑怿心！”
“我要他，一定要。”怿心渐渐迷离的双眼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来，她看向陆太医，吃力道，“太医，不能伤到我的孩子。”
陆太医急得说话也开始打了结，“那那那……臣一定会用最好的外用伤药替淑嫔娘娘治伤，臣当竭尽全力，尽力保娘娘与皇嗣安然无恙。”
朱翊钧抱着怿心站起，管不得其余人，匆匆就要下台，经过朱翊镠身侧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一滞，视线在他身上刮过，朱翊钧微沉了面色，这才抱着怿心下了楼。
王皇后看着罪魁祸首张顺嫔，冷声道：“来人，把张顺嫔绑好了看顾起来，押回宫中审问，必不能叫她自裁！”
朱翊钧将怿心放进自己的明黄色御用马车之中，又将自己的手臂枕在怿心头下，对着紧跟而来的陆太医道：“陆太医，拔吧。”
怿心怕得要死，她抓着朱翊钧的手，身子轻轻颤抖着，“陛下，我怕，你捂住我的眼睛，我不要看……”
“好……”朱翊钧依言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上怿心的一双明眸。
可陷入黑暗中的怿心却似乎愈加害怕，一双鸦睫在朱翊钧掌心不停颤动，她将朱翊钧的手腕握得更紧，“陛下，你跟我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我好怕……”
“好，好，朕和你说话。”朱翊钧虽然嘴上答应着，可此刻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他能说什么呢？
忽然，他笑了笑，凑在怿心耳边道，“那朕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早在潞王成亲的那一日，朕就……”
“啊——”匕首被拔出的一瞬间，更多的鲜血喷溅而出，怿心高呼出声，随即身子剧烈一颤，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陆太医急忙拿出伤药要往怿心伤口上倾倒，朱翊钧却过陆太医手中的药瓶，毫不留情地将他赶下了马车。
朱翊钧亲自褪开怿心的衣衫，细细替她上药后，掀帘吩咐道：“即刻回宫！走得稳当些！”
马车缓缓而行，车轮在地上行进时辘辘有声，一下下敲击在朱翊钧心上。
看着这个面色苍白，枕在自己手臂上的女子，他的心渐渐开始疼起来，或许她……是真心爱自己的。
她会这样义无反顾替自己挡刀，她会这样奋不顾身要保住和他孕育的孩子，除了真心所爱，朱翊钧一时间真的寻不到别的理由。
他此刻，只希望身边的这个女人千万不要有事，这世上谁都可以离开他，只有她不行！绝对不行！
怿心这个模样被朱翊钧抱回翊坤宫的时候，白苓险些吓傻了，即刻便跟进了殿中近身服侍，陆太医也赶忙过来再度把脉，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陛下，依脉象看来，淑嫔娘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朱翊钧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平复，“那……淑嫔腹中的孩子？”
“暂时无碍，但是淑嫔娘娘失血过多，臣不能保证日后对胎儿没有影响。”陆太医生怕朱翊钧动怒，赶忙又道，“但臣会替淑嫔娘娘开补血养胎的方子，竭尽臣毕生医术力保淑嫔娘娘与腹中皇嗣一切无虞。”
这样没有底气的话听在朱翊钧耳朵里，他很清楚，陆太医终究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证留住这个孩子。
看着怿心依旧平坦的小腹，朱翊钧低落地抬了抬手，“你下去开方子吧。”
待得陆太医诚惶诚恐地下去，朱翊钧又守了怿心好些时辰，这才扬声唤：“崔文升！”
崔文升赶忙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朱翊钧站起来，问：“顺嫔那个贱人呢？”
“回陛下，张顺嫔现下被皇后娘娘带回坤宁宫关押着了，说是等着陛下去审问裁度。”
王皇后办事，总是能叫朱翊钧满意的，他回头深深看着怿心道：“崔文升，你在翊坤宫守着淑嫔，若有任何情况，马上来坤宁宫告诉朕，切不可有所怠慢。”
“奴婢遵旨！”
朱翊钧足下生风，疾步便往坤宁宫去，崔文升暂时留在翊坤宫，朱翊钧身边便是常云跟着。
常云正要跟上朱翊钧的脚步出门，却被白檀一把拉到了一边，白檀压低了声音问道：“哥哥，淑嫔娘娘是不是要死了？”
白檀本姓常，在宫中做宫女时总受到常云的帮助，也因着二人同姓，便干脆拜了兄妹。
常云一巴掌敲在白檀额头，“浑说什么呢？你这话要是叫皇上听了去，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说着便要赶紧跟上朱翊钧。
白檀却不放常云走，“那你倒是给我个准信儿，你什么时候把我引荐给皇上？”
常云扯开白檀的手，“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瞧瞧吧这是什么时候，皇上现在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宠幸你？我可告诉你，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若是有了差池，以皇上的脾气，整个翊坤宫怕都得陪葬！”
常云恼恨白檀的不识趣，瞪了她一眼，即刻便撒开了腿儿去追上朱翊钧的御驾。
坤宁宫中，王皇后早就料到朱翊钧会来，提前便在院中给朱翊钧留了座儿，又叫人将张顺嫔堵了嘴押在面前跪着。
王皇后迎朱翊钧坐下，他一身染血的龙袍还来不及换下，王皇后也顾不得这些，只问：“陛下，淑嫔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朱翊钧面色铁青，抬眼看了看常云，常云当即会意，上前除掉了张顺嫔嘴里的白布。
朱翊钧这才发问，“为什么要杀朕？”
张顺嫔冷哼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朱翊钧，你害死我张家这么多人，难道不该偿命么？”
“冤？你这冤屈，是为张居正，还是为了冯保？”朱翊钧不是不知道张顺嫔和周端嫔一样，与冯张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勃然大怒，“你的两个好义父，张居正赠予冯保名琴七张、夜明珠九颗、珍珠帘五副、金三万两、银二十万两，冯保买地造生祠，党同伐异，卖官鬻爵，连朕的妹妹永宁长公主择选驸马一事，二人也为了中饱私囊受贿瞒上。如你所言，朕还是冤枉了他们不成？朕若不责罚他们，你要朕如何向枉死的官员交代，如何向这大明的百姓交代？！”
张顺嫔嘴角还留有干涸板结的血迹，叫她本就清冷的面庞愈显狰狞，“且不说张阁老与冯公公的辅政之功，即便此二人当真罪有应得，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叫整个张家倾覆！”
“可笑！”几案上的茶盏被朱翊钧一掌挥落，在张顺嫔面前摔了个稀碎，“朝政之事，你一个小小后妃，还想來做朕的主？”
张顺嫔颓然嗤笑，“臣妾若是做得了朝政的主，又何必孤注一掷，提刀行刺？我今日要不得你的性命，他日，必有神明惩治于你！”
朱翊钧目眦尽裂，他何曾想得到，自己近些时日宠爱的一个女人，在顺和的脸面之下，竟然包藏祸心。
就像是他倚仗多年的张居正与冯保，一个是他尊敬多年的师傅，一个是他自小倚靠的大伴儿，在他心中，总以为此二人该是君子，却不想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朱翊钧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身边，净是这样粉饰太平的面孔？
他越想越恼怒，声似雷霆隆隆而下，震得张顺嫔耳膜生疼，“朕告诉你，若是淑嫔与腹中胎儿安然无恙，朕还能留你个全尸，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碎尸万段！”
提起怿心，张顺嫔是极为惭愧的，她知道怿心替她保守了私烧纸钱的秘密，心中对她十分感念。
况且张顺嫔本也不想伤害旁人，幸而匕首刺中怿心之时她尽力收了力，否则若是怿心真的被她误杀，她怕是死也不得安宁。
有个坤宁宫的小内监在此刻进来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司苑局的人求见。”
王皇后蹙眉，“没看见这是什么时候么？司苑局来凑什么热闹？叫他们回去。”
小内监却道：“司苑局的人说了，这事儿十万火急影响重大，必得面见皇上皇后才能说。”
朱翊钧不耐，“那就让他进来吧。”
司苑局的人很快便猫着腰匆匆进来了，抱着一个盖着布的托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司苑局内侍丁奎，冒死叨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朱翊钧面如玄铁，“你要讲的事最好真是十万火急影响重大，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丁奎连连道几声不敢，“启禀陛下，今日司苑局的人在宫后苑的观花殿修剪花木疏松土壤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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