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的突然过来,生生将王恭妃的眼泪给吓了回去,急忙转过身子低头见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张顺嫔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很快神色如常,也依礼向朱翊钧请安。
李太后出言相劝,“好了好了,都是小事,况且这些事都过去多少时日了,何必还抓着不放呢?恭妃,地上凉,起来坐好。”待得劝慰了王恭妃,李太后才对朱翊钧道,“钧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朱翊钧大方落座,面上瞧不出喜悲,只缓缓道:“南京传来消息,说是大伴儿沉疴难愈,已然过世了。”
朱翊钧口中的大伴儿,便是前任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的大太监冯保,这是朱翊钧打小对冯保的称呼,尽管冯保已然因罪被贬,朱翊钧却还是未曾改变对冯保的旧称。
张顺嫔的两只手,在宽广的衣袖掩映之下紧紧交握在一起,平静的面色之下,是几乎要咬碎的一口银牙。
李太后虽因永宁公主驸马一事深恼冯保,然则毕竟相识数十年,闻言也不免唏嘘,闭眼念一句佛,道:“生死有命,到底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儿臣此来,还有一事要问询母后的意见。”
李太后欣慰地笑,“你说。”
“三月初三的亲耕与亲蚕之礼,当由朕与皇后一同出宫,往先农坛与亲蚕坛分别率众举行,朕与皇后说起,皇后谦逊,说是要母后主持亲蚕之礼。”
李太后朗朗笑着摆手,“哀家老了,这事儿该是中宫皇后来做,哀家可懒得插手。”
朱翊钧应道:“看来这份差事,还是得落到皇后肩上了。”
张顺嫔这淡漠的性子却像是对亲蚕礼忽然起了兴趣一般,出声问道:“陛下,亲蚕亲耕之礼,臣妾可以去么?”
李太后笑道:“自然可以,亲蚕之礼本就是皇后主持,妃妾观礼;待得亲蚕完毕,你们便可一道往先农坛去观皇上的亲耕之礼。”
张顺嫔抿下嘴角冰冷的笑意,眼神从朱翊钧身上流转而过,轻声道:“多谢太后赐教,臣妾明白了。”
王恭妃心中激动,“那臣妾也可以去么?”
朱翊钧冷冷道:“你便免了吧,留在宫中好好照顾常洛才是要紧,对了,皇后出宫亲蚕,媖儿怕是也无人照顾,你照看常洛的同时,也顺带着看顾好媖儿。”
王恭妃心中不服气,还想出言争辩,“陛下……”
朱翊钧眉心微拧,“前些时候还说景阳宫缺了东西,侍卫当差不利,朕已经把乾清宫的两个侍卫给你指了过去,你宫中事情一堆,尚且处置不完,还想着出宫?倒不如省一省你的心思,免得又来慈宁宫叨扰母后。”
王恭妃低着头,暗暗咬住了唇,再不敢多发一语。
朱翊钧一直不曾将此事告诉怿心,直到二月底往翊坤宫去的时候才对她说,彼时翊坤宫内的几株梨树已经开始打了花苞,急急欲放,怿心站在树下,提着瓢转过头来,笑道:“这么说,我们可以出宫去了?”
朱翊钧坐在石桌边,斜睨着怿心淡淡道:“这么想出宫?”
怿心拭去手上的水迹,他知道朱翊钧介意什么,却只作不觉,“一年多没有出去过,能去看看也是好的。况且臣妾还不曾见过亲耕与亲蚕礼,只是素闻隆重鼎盛,能够亲眼见一次,自然是高兴的。”
“不为别的?”
“别无他心。”
怿心说得极是认真,心中自是底气十足的,也不畏惧朱翊钧审视的目光,其实她是能体会朱翊钧的内心的,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称帝为王者,心内总是多疑的。
朱翊钧从石凳上起身,步履沉沉走到怿心面前,仔细凝视她。
他的双眸依旧深邃,像是探不到底的水潭,面上平静无波有如明镜,怿心几乎可以从里头看到自己的面容。
背上忽然受力,怿心顺势向前倒去,撞进结实的胸膛里,朱翊钧怀抱中的气息席卷而来,充盈着怿心的整个鼻尖。
一颗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她两手垂在身侧,一时间不知所措,甚至要连呼吸也尽数忘记了去。
朱翊钧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她,从来没有。
即便是新年以来,朱翊钧对她常有宠幸,那些在怿心眼中,不过是君恩雨露之流,或者用朱翊钧的话说,是她身为淑嫔的本分。
直到在乾清宫看到那块梨花手帕,知道他暗中护她,知道他穿上了那双鞋垫,怿心曾有一转念的小心思——朱翊钧……是真的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