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敢问陛下,陛下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朱翊钧一手搁在木几子上,一手放在自己腿上,“亲眼所见如何?道听途说又如何?”
“若是道听途说,那么陛下所了解的情况,夹杂着中间人的思想,陛下听来再做评判之时,未免会有所偏颇;而若是亲眼所见……”怿心的双眸微垂,“那么只当臣妾不曾说过上一句话。”
“那好,你来告诉朕,冒犯恭妃一事,究竟是不是事实?”
怿心知道朱翊钧前来问责,定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况她胸怀坦荡,便也不去隐瞒什么,直直跪了下去,挺着脊背道:“是。”她微微咬唇,忍不住又添了一句,“陛下今夜前来,是来替恭妃娘娘问责臣妾的么?”
朱翊钧面色如铁,“若朕为此责罚于你,你可心甘情愿受下?”
“陛下若有罚处,臣妾自然不敢不受,可臣妾却不敢言心甘情愿。”
朱翊钧眉心一拧,“既然认了犯上之罪,你还有什么不甘愿的?”
“若非陛下昨夜前来翊坤宫,恭妃也不会对臣妾出言讥讽,对臣妾与德嫔言辞挑拨,使得臣妾心头恼怒,一时不顾尊卑,出言冒犯恭妃。”
朱翊钧面色更黑,“这样说来,朕还成了罪魁祸首了?”他冷眼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子,“也是,连在乾清宫都敢那般对朕说话,小小一个恭妃,你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朕看你是忘了当初在乾清门外被太后杖责的滋味了,是不是还想再受一次?!”
“那陛下便传杖吧,打完三十杖时辰也算不得晚,陛下正好往景阳宫去安慰恭妃娘娘。”
朱翊钧指着怿心,手指轻轻晃动着,几乎要无言以对,“朕怎么选了你这个淑嫔!你哪里有‘淑人君子’的模样?”
怿心平静道:“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臣妾是女子,从未说过自己是淑人君子。”
朱翊钧眼皮一跳,“依你所言,这也成了朕的错?”
怿心赌气地移开视线,“臣妾不敢。”
“你不敢?这宫中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么?”朱翊钧轻轻摇头,摆摆手道,“烧槽琵琶可拿来了?”
怿心一下没反应过来朱翊钧突转的话头,懵然道:“陛下……不责罚臣妾了么?”
朱翊钧冷笑,“罚你什么?朕给你的罪名,悉数都被你扣了回来,朕还能怎么责罚你?”
怿心鸦睫一闪,“那陛下也不去景阳宫陪一陪恭妃,对她多加安慰么?”
朱翊钧嗤笑,“却不曾见过比你更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朕今日取的是翊坤宫的灯笼,此刻其余宫苑的灯早已熄了,朕哪里还有移驾之理?”
是夜,翊坤宫中浔阳曲琵琶乐声四溢,余音绕梁久不绝。
西侧长春宫的窗棂被李德嫔素手推开,她清楚这样多的琵琶曲之中,怿心最喜欢浔阳曲,却在参选淑女入宫之后鲜少弹奏琵琶。李德嫔淡淡一笑,她是知道的,以怿心的资质心性,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的。
自去年二月先于其余八人封嫔,怿心曾一度被置于紫禁城的风口浪尖之上,而后一年之久,宠遇却不过尔尔,便也只当是朱翊钧一时兴起,兴致消了,便也抛诸脑后了。
谁也不曾想过,自万历十一年新年伊始,这个翊坤宫中平素寂寂的郑淑嫔,却有渐渐得宠之势,风头直逼深受皇帝喜爱的李德嫔与张顺嫔。
那日与王恭妃于宫道之上对峙,来往见到的宫人不少,本以为皇帝会责罚郑淑嫔抚慰王恭妃,却不想皇帝进也没进景阳宫一步,反而来往翊坤宫的次数渐渐增起来,分明便是在打王恭妃的脸。
宫中之人何等乖觉,心知这王恭妃即便为皇帝生下了皇长子,依旧是不得君心的,对待景阳宫便渐渐开始怠慢起来,反倒是翊坤宫的事情,却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思。
王恭妃哪里能咽得下这样的气,趁着去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的工夫,便是对着怿心一番好生控诉,希望能求得李太后来为自己声张正义,只娇娇柔柔泣涕涟涟,把一旁素性清冷的张顺嫔都听得轻掩红唇,侧目而视。
却不想太后倒是不打算对王恭妃出手相助,只叫身边的嬷嬷瑚双扶了王恭妃起身坐下,慈眉善目道:“哀家近些时日,早已不去管后宫之事,若你心有怨愤,直觉自己含冤难辩,自可往坤宁宫去求皇后做主,若是皇后管不得,便去找皇上。”
王恭妃抹了把眼泪,哀哀哭诉,“皇上哪里管得,淑嫔颠倒黑白扰乱皇上清听,臣妾着实是有苦无处诉。”
“有苦无处诉?朕看你倒是诉得一把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