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保刘成备好了水，怿心便叫所有人都退出了殿中，她是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旁人在的。
洗到一半，殿门便被人打开了，怿心坐在浴桶之中，不满道：“白苓，我不是说过，沐浴的时候谁也不准来打扰么？连翊坤宫的规矩也不记得了？”
两只绣着龙纹的靴子转过屏风，立定在怿心背后，嗔怪道：“朕怎么不知道翊坤宫有这样的规矩？”
怿心一时不知所措，接着洗也不是，站起来行礼也不是，只将双手环在身前，背对着朱翊钧局促道：“陛下怎么一声不响便进来了？”
朱翊钧环视一圈，“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去哪里都不必通报。”
怿心被热气蒸红了脸，“如此见驾着实不成体统，劳陛下取了衣裳给臣妾。”
朱翊钧好笑不已，慢悠悠踱到怿心面前，干脆坐在了浴桶上，“这么扭捏做什么？难道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朕没有看过的么？”
怿心羞恼，朝着朱翊钧的面庞便扬起了一串水珠子。
本是开玩笑的，谁知朱翊钧忽然捂住了双眼，沉下头去极是痛苦的模样，“朕的眼睛……”
怿心方知是玩笑开过了头，顾不得此刻不着寸缕，站在浴桶之中便要挪开朱翊钧的手去查看他的眼睛，心里紧张起来，“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想和您开个玩笑。”
朱翊钧忽然挪开手，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怿心懵然的样子，一把将她从浴桶之中拎了起来，打横抱着往床榻之上走。
“你骗我！”怿心在朱翊钧怀里挣扎着，身上的水珠子溅了他一脸，怿心极是恼怒，“人都说君无戏言，你怎么骗我？”
朱翊钧将怿心搁在床上，嘴角噙着笑，“是你在朕面前沐浴，难道不是在暗示朕什么？依朕之见，观莲节有什么好看的？已经有眼前这个出水芙蓉了，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么？”
怿心扯过一旁的被单盖在身上，刻意矫情，“王才人不好看么？”
朱翊钧伸手便刮了刮怿心的鼻子，“偏要在这种时候提旁人么？王才人的心思实在蠢笨，衣着装扮尽数与你相仿，似乎她以为这样便能得到朕的宠幸。起初朕还觉得有些意思，后来朕也深感无趣。”
许是实在觉得好笑，朱翊钧满面都是笑意，“若是朕想见你，来翊坤宫就是了，哪里需要她来效仿？”
说着，朱翊钧便解开了衣衫，翻身压到了怿心身上，怿心便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久久未曾感受到朱翊钧热切的吻，怿心慢慢睁开眼睛，便见到他略显沉重的面庞，他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终于蹙着眉头开口问道：“皇后的药，你有没有喝？”
怿心觉得这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她的脑袋枕在冰凉的玉枕之上，微微摇动着，“没有。”
朱翊钧似乎是放心了，这才舒展开眉眼，准备施展他的床笫功夫，怿心一手抵在他胸口，调笑他，“大白天的做这样的事情，陛下不怕别人议论您白日宣……”
朱翊钧两手撑在怿心两侧，看着她的眼睛调笑她：“宣什么？你可敢往下说？今儿是观莲节，朕偶听得德妃所言，夜中借灯观莲别有一番韵味，朕便把太液水岸上的观莲宴挪到了今儿晚上，既然晚上有旁的事，有些事情只好放在白日里做了。”
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朱翊钧这才从床上爬起，由着怿心替他穿衣戴冠，笑道：“你别忙这些，赶紧收拾收拾自个儿，随朕一道过去。”
“陛下先去罢。”怿心手脚未停，整理着朱翊钧身上的衣裳，“臣妾尚且要去看看姝儿与洵儿，还要一会儿的。”
“那朕先去太液池等你。”朱翊钧按了按怿心的肩膀，这才笑着转身出去了。
六月初六的日子，称为观莲节，正是荷花尽放的时节。
宫后苑的浮碧池也有极好的荷花，只是浮碧池小，到底不如太液池上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壮阔，也正因如此，朱翊钧才将这地点选在了太液池之上的蓬莱岛中。
怿心着实是有些期待的，正如当初她喜欢在夜间提灯照花摘迎春一样，夜间赏花，总是异于平俗，别有一番风味的。
仔细装扮过，怿心唤了采霜抱上常洵，自己则亲自牵了轩姝一同坐上肩舆，这才往蓬莱岛去。蓬莱岛与岸边并无引桥相连，意欲上岛，只得乘舟而往。
不过将将行至太液池边下了肩舆，怿心便已闻得蓬莱岛上的依依丝竹乐声飞花渡水而来。
池中错落有致地点着灯笼，一番临花照水的景象叫她不禁婉然含笑。
这么多年，竟不知朱翊钧用起心思来，也是这样别具一格的。
轻橹慢摇，小舟在密密匝匝的花叶之中析出一条水径来，行至蓬莱岛时，却见朱翊镠正站在岸边，他略点头致意，“郑皇贵妃。”
怿心在白苓的搀扶之下上岸，笑着回他一句：“潞王殿下安好。”
朱翊镠有些莫名的无所适从，两手背在身后焦虑地拧着，“本王……先入席了。”
穿过树木枝叶，怿心便看到了坐在席间的大皇子朱常洛，离常洛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侍卫，就是何玄枫。
看着何玄枫，想起法海寺行刺一事，怿心心头便有一转念的疑惑流转而过。
她轻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宫人内监站得远了一些，“王爷且慢，本宫有件事情，想请王爷帮忙，不知王爷能否应允？”
朱翊镠既惊且喜，含着暖融的笑意望过来，“郑皇贵妃直说就是，本王定然鼎力相助。”
李正妃远远盯住掩映在枝叶中的朱翊镠与怿心，昂首将一杯清酒灌入喉中，酒杯便被重重撂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
她眼角一飞，朝着高坐之上朱翊钧道：“陛下，妾身瞧着，郑皇贵妃已经来了呢。”
朱翊钧顺着李正妃的目光看过去，眉心几不可觉一蹙，立时便起了身，朝着怿心的方向过去。
朱翊钧到时，怿心恰与朱翊镠将一番请托言毕，朱翊钧也不与弟弟说话，闷声不响拉过怿心便往行宴之处去。
见朱翊钧过来，王恭妃赶紧跪在了朱翊钧面前，“臣妾给陛下请安。”
她朝着身后看，低声唤道，“洛儿，快来向父皇请安。”
原本王恭妃一直被困在景阳宫中，到底还是作为亲生儿子的常洛忍受不住，在李太后的慈宁宫外跪了一天，必得求了李太后将王恭妃从景阳宫解禁才肯起来。
李太后心疼自己的长孙，只得允了他，迫着朱翊钧将王恭妃解了禁，容她参加今日的观莲节夜宴。
常洛朝着朱翊钧望了望，顺带着便瞧见了在朱翊钧面前晃荡着的轩姝与常洵。
他本就与朱翊钧接触不多，如今更是对他生出了抗拒之意来，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上去见礼。
王恭妃心头恼怒，扯了常洛便将他拎到了朱翊钧与面前，“陛下，常洛来向您问安来了。”
朱翊钧到底还是顾及着节日的气氛，不似往常疏离，只笑着看着常洛，等着他说话。
常洛的视线落在常洵身上，他忽然上前两步，对着常洵伸手就是一推。
常洵不过两岁半的年纪，哪里受得住常洛这个六岁孩子的推力，身子一斜便像个小肉球一般滚了出去，在地上翻了个身。
大人们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轩姝朝着常洛也推了一把，常洛一屁股跌在地上，还是懵然的时候，轩姝已然叉着腰质问：“朱常洛，你为什么欺负我弟弟？”
轩姝比常洛还小一岁，可这问话的气势却丝毫不输给对面的这位大哥。
常洵既没有哭，也不要人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出手便抱住了轩姝，咧着嘴朝她笑，“姐姐不生气。”
王恭妃极是难堪，伸手抓起常洛便是呵斥：“洛儿，还不给三弟弟道歉？”
常洛挣扎着，“我不！”他指着轩姝，“她也推我了！”
王恭妃对着常洛又是几声责骂，怿心听得心烦，便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恭妃这么当真做什么？入席吧。”
李德嫔笑着走过来挽起了怿心的手，她朝着与朱翊镠同坐的赵次妃努了努嘴儿，“怿心，瞧见没有，愚蠢的女人就连男人的怜惜也抓不住。”
怿心看向单独坐着的李文竹，“你是说李正妃？”
李德嫔拉着怿心一道落座，方再度启齿，“我听说李正妃近些时日总是疑神疑鬼，对着潞王总是无事找事，更是时常去找赵次妃的麻烦，赵次妃如今身子金贵，潞王也偏爱她，李正妃这么做，只能惹得潞王越看她越心烦。”
怿心素来便觉李正妃此人不堪，冷冷一笑，“随她去。”
朱翊钧望过来，“你们两姐妹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朕也听一听。”
李德嫔笑着回应，“臣妾在郑皇贵妃说陛下心思奇绝，能想出夜间借灯光赏莲的好主意。”
朱翊钧朗声一笑，目光便看向了许德妃，许德妃一颗心砰砰直跳，希冀着朱翊钧能对她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