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朱翊钧最终还是摆了摆手,只对怿心道:“朕本也不在意的,只是想到你喜欢夜里看花,才允了此事。”
周端嫔扑哧一笑,鄙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德妃,满面都是不屑,“你不是说这是你的主意么?原来到头来,皇上还是为了郑皇贵妃,我要是你,就不会干这些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许德妃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皇上看重郑皇贵妃,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端嫔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都说了没人会在意你的,你偏不信,人家已经狠狠把巴掌扇到你脸上了,你还这样不自知。”
许德妃绞着手里的一块绢子,讪讪低下了头,再不发一语。
行宴至半的时候,小孩子到底还是闹腾得厉害,朱翊钧便叫乳母嬷嬷等人,带了几个孩子往别处去玩,如今合宫妃嫔与潞王一家都在,以免搅扰了他们夜间赏莲的兴致。
朱翊镠饮了不少酒,双颊有些发烫,心里尚且记着怿心的嘱咐,便借口醒酒,往了蓬莱岛边去吹风。
如今宫中有孩子的不过是皇后、王恭妃与怿心三人,加上如今跟在轩媖与常洵身边陪读的李叶蓁与杨春元,也就六个孩子。
论起辈分来,杨春元作为怿心的小表弟,轩姝是要对他叫上一句小表舅的,故而在她听见轩媖管杨春元叫春元哥哥的时候,拉着轩媖的手告诉她:“姐姐,你也应该叫他小表舅。”
轩媖摸了摸轩姝的脑袋,“那好,姐姐听你的。”轩媖扭头,半藏在李叶蓁身后,朝着杨春元便叫了一句,“小表舅!”
杨春元朝着轩媖一笑,不知怎的,素来端雅有方的轩媖竟有些羞赧起来,面颊变得红扑扑的,轩姝指着轩媖咯咯地笑,声音像是银铃一般,“姐姐脸红了!”
常洵这个小肉团子也学着轩姝,依样画葫芦地对着轩媖说话,“姐姐脸红啦!”
一边是五个孩子笑语盈盈,而另一边的常洛,却是怎么也不肯融进去的,只默默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
“大皇子,怎么不和别的皇子公主一起玩儿?”
常洛回头一看,见是何玄枫,这才露出了个笑,“何侍卫,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玄枫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小的木剑来,蹲下身子递给常洛,“微臣怕大皇子无趣,特地将这柄木剑从景阳宫带了出来给你。”
常洛这才高兴了,拿着手里的木剑钻进了花丛里,对着花叶一通胡劈乱砍,蓬莱岛四周都是太液池水,何玄枫少不得提醒了常洛一句:“大皇子当心些,太液池的水很深的。”
常洛自顾自玩耍,根本不曾将何玄枫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常洵听见了何玄枫的声音,一晃一晃朝着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昂起小脑袋,对着他快活地笑:“你给了哥哥什么?我也想要!”
何玄枫的余光带过远处王恭妃的落寞背影,心中一动,他眸中含了深不可测的笑意,弯下身子对着常洵恭敬道:“三皇子也想要么?那微臣带三皇子去拿。”
常洵小鸡啄米似的点着他的小脑袋,伸出自己的手让何玄枫牵着,“你带我去。”
何玄枫牵过常洵的小手,警惕地朝着四周望了望,见并无旁人注意到这里,才安心牵着常洵朝着蓬莱岛岸边走。
何玄枫指一指岛边一株临水弯曲的柳树,道:“大皇子手里的木剑就是这柳树的枝桠做的,三皇子看看想要哪一根,微臣替三皇子折下来。”
常洵迈着小步子绕着柳树转了好几圈,还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便道:“你帮我选好不好?”
何玄枫幽幽一笑,“微臣遵旨。”
他随手一指便是临河的一根枝桠,“三皇子,请往后退一点儿,微臣怕撞到三皇子。”
“好!”常洵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过身便朝着岸边走了两步,再往前,便是烟波浩渺的太液池了。
何玄枫朝着常洵的背缓缓伸出手,即将碰到常洵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犹豫。
常洵只是个两岁有余的孩子,他分明什么都不懂的……可是如果他不死,常洛如何能当上太子?常洛当不了太子,零露这辈子都不会快活……
思想在打架的时候,何玄枫的身子就维持着这样一个诡异的姿势。
骤然一声暴喝传来:“你在干什么!”
何玄枫陡然大骇,一只手不自觉往前伸去,回过神来时,只见太液池水花四溅,常洵已然没了踪影!
紧接着,何玄枫眼前一个人影闪过,即刻便是扑通一声,一阵更加猛烈的水花溅起,尽数扑在了何玄枫脸上。
那边行宴的人听见动静,自知是出了什么事,便赶紧循声找了过来。
怿心与朱翊钧到时,只听见岸边水中有人的呼喊,“快来人把三皇子接过去!”
崔文升与常云正要上前,朱翊钧已经抢先一步过去,抱了湿淋淋的常洵起来交回到怿心手里。
直至此刻,朱翊钧才发现与常洵同在水中的,正是自己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
朱翊钧伸手递给朱翊镠,手上一带力,便将他从水中拉了起来。
赵次妃心惊胆战,顾不得身子沉重,忙行至朱翊镠身边,举帕替他擦拭面上的水渍。
太医快步赶来看过,道是朱翊镠救得及时,常洵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即可。
如此,怿心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向朱翊镠递过感激而又歉然的笑意,这才转身替常洵换过干净的衣衫,抱了他在自己怀中睡着。
很快,朱翊镠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引着两个侍卫押着何玄枫上来。
恭妃与王才人见到这个架势,俱是吓坏了,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
周端嫔则悠然自得地剥着眼前的一叠薄皮瓜子,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好戏。
怿心轻轻拍打着怀中睡着的常洵,看着何玄枫笑意凛冽,看来她转念而过的这个猜测,果真没有错!
朱翊镠的话里含了几丝庆幸与欣慰,“皇兄,便是此人伸手推了三皇子下水,幸而臣弟恰好经过,这才能够及时救下三皇子,未曾酿成大祸。”
“何玄枫,又是你?”朱翊钧眸光一变,“说!在法海寺意欲行刺三皇子的刺客,是不是也是你!”
他的手指渐渐指向了王恭妃,心里似乎有些明朗了,“他是景阳宫的侍卫……”
恭妃连连摇头解释,“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她总算可以说得理直气壮,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眼见要连累王恭妃,何玄枫仓皇揽责:“陛下,此事恭妃娘娘一无所知,都是微臣一人的主意。”
恭妃好不容易才从景阳宫脱身,她是死也不想再被封宫禁足了!
人一旦脱了苦海,就没有想要再回去的,恭妃也不例外。
她膝行靠近朱翊钧几步,此刻她希望自己离何玄枫越远越好,似乎这样他的所作所为就能够与她彻底沾染不上关系似的,“陛下你听到了,这事儿臣妾毫不知情!是他丧心病狂,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王才人的目光在何玄枫与恭妃之间缓慢游移,她冷冷笑着,真想过去给何玄枫一巴掌,让他睁大眼睛看看他死心塌地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这个不准他成家将他掬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朱翊钧质问王才人,“那你呢?你以前也是景阳宫的人,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听得朱翊钧的问话,王才人才敛了神思,低头咬牙:“臣妾不知。”
“为何要推三皇子入水?”
何玄枫仓促抬眸觑了怿心一眼,还没说话,怿心已经将常洵交到白苓手中,俯下身子凑到了何玄枫面前。
她的笑意有些阴狠,“何侍卫,本宫猜想,你一定会说是因为当日打在你脚心的二十大棍而对本宫怀恨在心,所以才报复到了三皇子的身上,是么?”
李德嫔提起裙裾,奔到朱翊钧身边急急出言提醒,“陛下!他一个侍卫,为什么要杀害常洵呢?依臣妾之见,他定然是受到主上的指使,至于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德嫔早便巴不得将王恭妃扒皮抽筋,费尽心思借着慎恤胶扳倒了她,哪知最后她还是靠着李太后的庇佑出来了,李德嫔心中此刻一时按捺不住,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王恭妃恼羞成怒,朝着李德嫔怒喝:“德嫔!你这话什么意思?无凭无据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指着何玄枫,“你没听见么?他说了这事儿是他自己挟私报复,根本无人指使!”
周端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剥出一枚瓜子仁吃了,“恭妃娘娘,既然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如此大动肝火做什么?”
恭妃恨恨剜了周端嫔一眼,“莫非你含冤莫白,还要任人宰割不发一语么?”
她余光扫过朱翊镠身边的赵次妃,即刻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扯着赵次妃便拉到了朱翊钧面前,“陛下您不记得了么?当初赵次妃的奶娘魏嬷嬷毒害潞王世子一事与赵次妃毫无关系,而赵次妃却也难免受其连累,臣妾如今便有如当年的赵次妃,如此飞来横祸,臣妾如何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