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怿心也不顾周端嫔的错愕,带着许德妃便坐上了前头的一乘车驾。
白苓正坐在车角,常洵则躺在白苓怀中浅浅睡着,怿心见状,便将动静放轻了些,轻声道:“都说人有春困,连孩子也不例外,方才还睁着眼睛四处瞧着窗外,这么片刻便睡了过去。”
许德妃有些失落,“可惜二公主没有同行,这样好的春景,当真是遗憾了。”
“本宫也与皇上提过,要让姝儿同行,只是皇上说此番上山踏春,定然会劳累,姝儿的身子你知道,经不得一点儿累,还好宫中有李德嫔看顾着,倒没有什么不放心。”
前头有一声高呼出发,马车便往前辘辘而行,怿心从白苓手中接过常洵。
马车轻晃,春光便透过车帘的缝隙漏进来,泄在常洵娇小的面庞之上。
怿心粲然一笑,遥遥忆起昔年之事,面色便柔和得像一汪春水一般,“上次出宫,还是怀着姝儿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了她,又莫名中了刀,如今想来,当真是惊险得很。”
“此事臣妾略有耳闻,娘娘的盛宠,便是由此而始。”
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么?
怿心记不太清楚,却总觉得,应当比那时候还要更早一些。
与许德妃低低絮语了许久,怿心笑意难止,只觉心神舒畅,快意愉悦。
直到马车停在翠微山南麓,许德妃才道了告辞,与含素先行挑了车帘下去。
白苓也跃下马车,意欲将怿心搀扶下来。
怿心却只将常洵递给了白苓,叫她带着常洵先往前去,自己却仍旧坐在车上不肯下来。
本在前头的朱翊钧等了半晌,久久不见怿心过来,心下狐疑,便朝后行来。只见她悠然自得地坐在车上,两脚悬空荡着,松花色的裙摆轻轻摇曳,一派好不自在的模样。
朱翊钧站在她面前嗔笑,“还准备在马车上睡一夜么?”
怿心偏一偏脑袋,“我在等你。”
“若朕不来搀你,你就不下来了?”朱翊钧向着怿心伸出手,见怿心将手递过来,朱翊钧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怿心失笑,“把手给我。”
朱翊钧上前两步,两手掐住怿心的腰向上一提,便将她从车上拎了下来,“连下车都要朕亲自来请,以后若是朕不在你身边,谁还肯纵着你这样刁滑的性子?”
怿心一愣,心里隐有丝丝慌乱,“陛下以后会不在臣妾身边么?”
“生同衾,死同穴。”十指相扣间,朱翊钧已经牵着怿心一步步踏上了法海寺前的石阶,“朕许给你的,永生不渝。”
朱翊镠与赵次妃跟在怿心与朱翊钧之后,朱翊镠稍一抬眸,便能看到前头两人紧扣的双手,他的眸光幽暗下来,微微侧首看向了别处。
远处繁盛的草丛忽然一晃,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朱翊镠一时间便怔在了当场。
赵次妃见状,插在朱翊镠臂弯里的手便动了动,柔声问:“王爷,你怎么了?”
朱翊钧听见声音,也回头去问:“四弟,出什么事儿了?”
朱翊镠指着瞧见动静的方向,“臣弟似乎瞧见那儿有个人影闪过。”
朱翊钧眼风一递,陈矩当即会意,立时不动声色退了下去,引着东厂暗卫前去查探。朱翊钧只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许是山风刮过,不必介怀。”
法海寺始建于正统四年,历时五年方修建完毕,规模宏大。寺中住持一早便得到了宫中圣驾将会到来的消息,已然将寺中的禅院辟了出来,收拾整顿,请了一应宫中贵人住下。
怿心精力充沛,刚安顿下来,便带着许德妃出了门,说要与她一道参拜佛像,顺带观瞻此佛家圣地。朱翊钧对这些倒是不甚放于心上,只由得怿心自己去折腾。
天色渐暗,朱翊钧独自坐在屋子里,两指夹着杯盖,一下下轻轻扣着茶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至陈矩小跑着进来,朱翊钧才放下手,正坐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陈矩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许是潞王殿下看错了,没准儿真是山风呢。”
“没有什么最好。”朱翊钧缓缓松开一口气,“自那次亲耕碰到顺嫔行刺,朕总是不敢在这些事儿上懈怠。”
“陛下宽心。”陈矩将朱翊钧身边的茶盏接在手中,作势便要下去替他添上一盏热茶,宽慰着道,“定然不会再有此等事情发生。”
怿心回来的时候,两手背在身后,凑到朱翊钧面前笑他,“外头已经黑透,我还当你睡下了,怎么坐在榻上发呆?”
既是在宫外,怿心便也不拘着臣妾陛下这样的称呼,朱翊钧背靠月门边沿,一脚搁在榻上,一脚踩在脚踏上,淡淡瞥一眼怿心,“手里拿的什么,拿出来。”
怿心假意叹口气,便听话地将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怨道:“无趣得紧,竟被你看破了。”
朱翊钧将怿心手中的豆绿宫绦凑到鼻尖闻了一闻,剑眉一挑,“兰草的味道。今天是上巳女儿节,这芳心是要暗许给谁?”
“芳心不知许给了谁,怿心此生却是许给钧郎了。”
“好,怿心许朕。”朱翊钧欣然而笑,再度看向手中那枚宫绦时,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渐抿去了。好像记忆深处有那样一个人,曾经也在上巳节的时候,含着烂漫的笑意,捧着一枚兰草荷包给他,告诉他,兰草不仅对身体大有裨益,更是男女定情之物……
这一刻,他看着怿心,莫名觉得自己如今对她的情爱,对她的许诺,是不是便负了杨姝玉了?负了那个因为他产育丢了性命的天真女子?
可若是不负姝玉,便是要负了眼前人了。
怿心坐到朱翊钧身边,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不禁生出几分忧虑来,“钧郎?”
朱翊钧伸出手,轻轻放在怿心右侧胸口,问她:“还疼么?”
怿心微愕,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朱翊钧问的是当初中刀的伤口,她不禁失笑,“都过去好久了,姝儿都这么大了,早就不疼了。”
“姝儿……”此刻提及轩姝,朱翊钧竟畏惧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当初为轩姝取这样一个名字,确有部分因由是在于怀念杨宜妃的心思作祟,鬼使神差取了这样的名字。
朱翊钧了解怿心的性子,最是骄傲倔强,若她知晓此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睬于他。
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不都好好的么?
怿心双手搭在朱翊钧肩上,轻轻晃他,“钧郎是想姝儿了么?”
朱翊钧摇头,顺势便将怿心圈在怀里,“你既以此生许朕,朕定不负眼前人。”
怿心伸手捶在朱翊钧背上,嗔道:“你今儿好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要不要在寺里找个法师来看看?”
“找法师就不必了,还是你来替朕看一看罢!”
朱翊钧抛去方才那些凡尘杂念,正要伸手解下怿心腰间束带,却骤然闻听西侧屋里起了一声惊叫:“什么人!给我站住!”
是白苓的声音。
因着出行不宜带太多的人,素日照顾常洵的采霜便未同行,故而如今常洵是由白苓照看。
白苓的声音刚落,便是一阵脚步嘈杂,
怿心与朱翊钧的心立时提了起来,匆匆开门到了西屋,怿心忙不迭问:“白苓,怎么了?”
白苓仍旧心有余悸,指着大开的窗扇颤声道:“方才奴婢进屋,便见有个黑影想要攀窗而入,那黑影见到奴婢便逃走了。”
怿心抱过常洵在怀中,直至确认常洵只是睡着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常洵被这些动静一闹便醒了过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靠在怿心怀里笑,“母妃。”
怿心却笑不出来,只面色凝重地望向朱翊钧,朱翊钧已是勃然大怒了,抬脚跨出院子,厉声大喝:“陈矩!给朕滚过来!”
陈矩听得朱翊钧这样的口气,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正了正头上的冠帽,“陛下?”
“若是逮不到这个意欲加害三皇子的人,你这个东厂提督也不要做了!”
“奴婢惶恐。”陈矩面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崔文升早已领着人追逐而去,只见那影子借着夜色闪入南边的一座禅院,崔文升一脚踢开禅院的门,引着十余名东厂番子闯了进去,另有数十名番子将整个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崔文升高声道:“进去搜!哪儿都不准放过!”
这所禅院,是许德妃、周端嫔与王才人居住的,听见这样大的动静,许德妃与周端嫔从急忙从自己的屋里出来。
深宫妇人罢了,何曾见过这么多的东厂番子人手一柄明晃晃的大刀这样大的阵仗?
许德妃看着尖帽褐衣的番子四处搜查,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周端嫔也是连连吞下几口唾沫,不无惊惧道:“崔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崔文升肃然正色:“有刺客闯入,意欲谋害三皇子,奴婢也是奉命搜查,两位娘娘不必害怕,东厂的人不会伤到娘娘的。”
崔文升话音甫落,便听得王才人的屋里传来一声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