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嫔?
好遥远的称呼,怿心仿佛有千百年不曾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想不起来眼前人到底是谁。
“你……”怿心愕然探询,“你是白檀?”
周端嫔大跌眼镜,“常顺妃?你是常顺妃?”
周端嫔恍然想起,当初她为了报常顺妃羞辱之仇,假冒怿心将常顺妃推下御景亭,致使常顺妃失了孩子。
后来常顺妃四处乱吠,到处攀污,惹了众怒,被送到了这无人问津的南宫来。
“淑嫔娘娘,你也有今天?”常顺妃咧开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白色的馒头碎渣便从她的齿缝里飞溅出来,着实叫人不忍正视。
笑着笑着,常顺妃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两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爆出了满眼的血丝,似乎是难以呼吸,喉咙里发出阵阵乌鲁乌鲁的声响。
她脖子一僵,仰面朝天向后倒去,后脑磕在门上,一下子没了动静。
“她好像死了!”采霜惊呼一声,连连向后退去,一下子把芷云手里的饭菜也尽数撞翻在地。
怿心忙拍落芷云捏在手中的一个馒头,“这里面有毒。”
周端嫔连连朝着宫门踢了几脚,“喂!常顺妃好像死了,你们快来人把她抬走!快点!”
很快,便有两个冷面侍卫进来了,抬着常顺妃的手脚,面无表情地将她抬了出去,又重新将大门锁了上去。
周端嫔吓得不轻,背靠着墙壁坐下来,炎炎夏日,却是一身冷汗,“郑怿心,你都到南宫来了,竟然还有人要对你赶尽杀绝,你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碍了多少人的路?”
怿心默然不语,只转身坐回了屋子里。
外头侍卫将常顺妃摆上木板车,盖上草席,拉着车便打算将她拖出去扔了。
恰逢李德嫔想要过来看一看怿心,瞧见木板车上的人,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忙叫侍卫停下车子,掀开了盖在上头的破席。
知道不是怿心,李德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问道:“她……这是……常顺妃?她死了?”
“是,好像是中了毒。”
“中了毒?”李德嫔一惊,常顺妃幽居南宫多年,谁会想要去毒害这样一个人呢?
两个侍卫正要将车拉走的时候,李德嫔仓促一瞥,便见常顺妃露出草席外头的手一动。
“等等!”李德嫔骤然喝止。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德嫔娘娘,怎么了?”
李德嫔命令道:“把这个车,拉到本宫的长春宫去。”
“这……德嫔娘娘,这是尸体……”
“无妨,叫你拉你就拉,不会有人怪罪你的。”
如此,两个侍卫便依言将常顺妃拉到了长春宫,李德嫔叫金月与银屏将常顺妃搬进屋子里,又分别着人去太医院与乾清宫请人过来。
彼时朱翊钧被事情耽搁,故而来得晚了些,到长春宫时,便看见一个陌生的人躺在长春宫偏殿的床榻上。
朱翊钧对李德嫔素来温和,问道:“德嫔,你急忙叫朕过来有何要事?这床上躺着的是谁?”
李德嫔拉着朱翊钧走得近了些,轻声道:“陛下,这是是曾经被赶去南宫居住的常顺妃,侍卫以为她死了,正准备拖出去扔了,臣妾见她还有一口气在,便将她带回了长春宫,请陆太医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中了毒。”
“常顺妃……”朱翊钧沉吟着思索,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朕想起来了,是怿心从前身边的那个宫女。怎么中毒了?”
朱翊钧看向太医陆之章,问:“是什么毒?”
陆之章回道:“禀陛下,是砒霜。所幸所食不多,常顺妃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微臣发现常顺妃如今的脉象,已有心智失常的迹象……”
朱翊钧问李德嫔:“你是怀疑有人要给怿心下毒,却误打误撞毒倒了常顺妃?”
“臣妾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没有这个本事去查。”李德嫔望着朱翊钧,恳切道,“陛下,怿心已经够惨了,我当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陛下,臣妾请旨,往后南宫里怿心的一日三餐,都由臣妾送去。”
朱翊钧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他按着李德嫔的肩膀,欣然道:“好,德嫔,你是真关心她。”
“怿心是臣妾最亲的人,臣妾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顾她的。”李德嫔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常顺妃,“只是陛下,如今常洵在长春宫,方才陆太医又说常顺妃怕是心智不稳,臣妾想她还是不宜留在长春宫的。”
“你说得对。”朱翊钧深以为然,“只是她这个样子,也掌不得单独一宫……”
“臣妾想,许德妃素来缄默恭顺,谦和守礼,不如将常顺妃送去钟粹宫由许德妃照顾,陛下以为呢?”
朱翊钧其实心里对许德妃没有什么深厚的印象,她总是沉静寡言,什么都怯怯地缩在后头,不声不响的。
不过这样的性子,倒也不失为一个可托看顾的人选。
朱翊钧便朝着陈矩道:“把常顺妃送去钟粹宫,给许德妃照顾,恢复她的妃位用度,别亏了。”
陈矩躬身应一声:“奴婢遵旨!”
钟粹宫里,许德妃听完陈矩的话,心里泛起一阵阵喜悦的浪涛来。
朱翊钧亲自叫陈矩过来将这样的事情托付给她,可见朱翊钧还是在意她的,朱翊钧心里,并不把她当作灰尘来看!
许德妃连声告诉陈矩:“请陈公公告知皇上,本宫一定尽心竭力好好照顾常顺妃,决不辜负皇上对本宫的一片信任。”
李敬嫔得知此事,登时怒得火冒三丈,指着南琴骂道:“你这蠢货,怎么办事儿的?怎么会毒倒了常顺妃?”
南琴一脸委屈,“奴婢打听过了,扎扎实实是把药放在郑皇贵妃的东西里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毒倒了常顺妃。”
李敬嫔狠狠瞪着南琴,巴不得在她身上挖出两个血窟窿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若有白苓或者采霜一半的能耐,我早就当上皇贵妃了!”
南琴低着头,回嘴也不敢回一句。
李敬嫔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常顺妃,不是很久之前被贬到南宫去的么?如今中了毒出来,皇上竟然容得她留在六宫之中,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南琴吞了口唾沫,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敬嫔眉心一拧,“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如此,南琴才道:“娘娘,你说皇上是不是心里知道常顺妃是代郑皇贵妃受的罪,所以对常顺妃格外开恩,不计较往日之事,容她回归六宫?若是这样的话,怕是皇上会对郑皇贵妃的安危着重悬心看顾。咱们应该要避避风头才是,暂不可再有动作。”
李敬嫔赞许地看着南琴,“你这脑袋瓜子,现在倒是开始灵光了。司膳监那里怎么样?不会把本宫供出去罢?”
南琴嘴角扬起得逞的笑意,“娘娘放心,天衣无缝,谁都不知道此事与咱们咸福宫有关的。”
她碰过一盏宝珠山茶奉给李敬嫔,阿谀道:“娘娘宽心,如今可是郑皇贵妃死了心自己要住去南宫,上头又有太后压着,奴婢瞧着她这辈子是出不来了,娘娘如今的盛宠,已经堪称是这后宫第一人了。”
李敬嫔含笑接过宝珠山茶,那茶的香味,一路顺着鼻腔舒适到了李敬嫔心窝里,“自然了,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而郑怿心,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过了几日,再送来饭食的时候,怿心瞧见了搁在米饭之上的一颗紫红色桑葚。
桑葚,桑若,是李桑若。
她微微含笑,“桑若一定知道了常顺妃中毒的事情,这才特地来叫我安心的。”
采霜将碗筷摆放到怿心面前,低低道:“娘娘,这些东西虽然粗陋,不能和咱们翊坤宫里的东西相提并论,可好歹可以果腹,您身子这样弱,再不吃一些可怎么好?若是您的身子有个什么差池,奴婢便是死,也没有这个脸面去见白苓姐姐了。”
“采霜,我真的吃不下,你吃罢,我出去走一走。”怿心身子一直不舒服,却不想叫采霜忧心,也就没有说出来。
采霜忽然提及白苓,一下又触动了怿心的情肠。
若说怿心一点儿都不怨恨白苓,那是假的。
可设身处地在白苓的角度去想,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拿心爱之人的性命作胁,逼怿心自己去做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她又会如何抉择?
怿心不知道,或许,不真到了那个地步,谁都不能臆测。
白苓虽然在她和张明之间,选择了保全张明,她却也用自己的一条命,来向她赎罪。
对待白苓,怿心当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一种态度。
思绪渺渺的时候,忽然有个东西飞过高高的墙头,嗒的一声落在了怿心脚前。
怿心俯身拾起,原来是一块儿包着信纸的石子。
是谁?
谁会用这种方式给她带消息过来?
怿心将石子上的信纸解下来,展开一看,登时心神大惊,喉头一甜,竟是咳出了一口鲜血,眼前是迷迷离离的昏暗,轰然倒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纸,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