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霜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出来,见状吓得不轻,忙与芷云一同把怿心抬回了屋子里。
采霜安置好怿心,又从屋里冲了出来,使劲儿拍门,“外面有人吗?皇贵妃娘娘吐血了,请你们赶紧去请张明过来给娘娘诊病!”
采霜敲了老半天,门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正是打算放弃的时候,南宫的门却在此刻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身上的太医服制松松垮垮,并不合身,他手里提溜着一只药箱,什么也不问就要往屋里进。
采霜一把拦住他,“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男人瞥了瞥采霜,好笑道:“不是你喊了半天要人来给你家郑娘娘诊病么?要是不需要,那我走了。”
采霜拉住他,却仍旧心存戒备,“你是太医院的人?可我为什么没见过你?张明呢?”
男人不耐地长长唉了一声,这才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令牌来,“认识吗?张明的令牌,他送他对食白苓的灵柩回老家安葬了,这些日子,由我沈令誉来给你家郑娘娘看病!”
沈令誉提着药箱跨进门槛,立时回身指着跟过来的采霜,“不准进来,爷看诊,不许人打扰,否则断错了脉,开错了药,可是要出人命的。”
这一番话说得采霜一动也不敢动,只好乖乖站在门口,看着沈令誉把房门合上。
沈令誉将药箱随手搁在桌子上,晃晃悠悠走到怿心身边,看着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由自主鄙夷地嗤了一声。
沈令誉正要伸手切脉,怿心却忽然移开了手,睁开眼睛看着他:“这位先生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这般嗤之以鼻,我能知道原因么?”
沈令誉越发轻视怿心,“一个能叫亲兄弟为了你几近反目的女人,会是什么好人么?”
怿心惊疑,“你认识潞王?”
“你这女人还不算太蠢。”沈令誉慢悠悠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卷画轴,扬手一扔便抛到了怿心身边,“潞王叫我给你的,他去卫辉就藩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
沈令誉斜坐在一条长凳上,盯着怿心看了老半天,又是唉声叹气的,“我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好的,皇上能为了你朝着潞王的肩头扎一剑,潞王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你,大概你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罢!”
“皇上刺了潞王一剑?”
“你不知道?”沈令誉似乎有些意外,“当时他那伤还是出宫来找我沈令誉治的呢,临去卫辉之前,他特地来请我进宫当个一阵子的太医,说张明不在,请我来帮他照顾你,顺便把那卷画给你。”
那是一卷江南春景图,小桥流水人家,一男一女并肩共伞,行于烟雨濛濛的杨柳岸。幽幽远远的记忆泛起波浪,那浪花尖端的一小处,好像隐约有这样一回事,他与她曾许诺携手江南同游。只是他去的时候,她已是朱翊钧的淑嫔。这样的事,这一生,都再无可能。
“他当年去江南游历,就是为了画这样一幅画给你。”
怿心将卷轴卷起,搁置一旁,想要说些什么,胸口却再度燥热,剧烈咳嗽了起来。
沈令誉一惊,自己竟然险些误了看病的正事,忙拉过怿心的手替她切脉,片刻便出下了论断:“血症。”他见怿心的神情,是不知这病,便解释道,“你不仅产后失调,而且脏腑虚弱,寒热失节,饮食不化,周身运行的血气结块阻塞经络,故而会时感心腹窒闷,妨于饮食。”
沈令誉拿出纸笔,直接就着床边摆放的一只大木箱子写药方,边写边道:“看你的脉象,你这病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有了,若想治病保命,定然要破血化瘀,这孩子也是留不下来的,你是怎么了?怀了孩子还这么心思重,把自己的身子折腾成这样?”
怿心听得啰嗦,忍不住便颦了眉头,别过头去道:“沈令誉,你的话很多。”
沈令誉白了怿心一眼,“我是看你愁眉苦脸的,跟个闷葫芦一般死气沉沉,对养病不利,没的传出去败坏了我沈令誉的名声。”
怿心轻睨他一眼,“你果真人如其名,令誉,美好的声誉,这也是你最重视的东西。”
沈令誉哈哈一声,鄙夷道:“自然了,我不像你,败坏人家兄弟之间的关系,你这样的女人,除了这张脸,当真是一无是处,可见不过徒有其表,外强中干,注定声名狼藉。”
“你若表里如一,声誉与本事相齐,方才提到我孕中血症之时,便不会说出留不下孩子这种话,如张明,他自可有法子保我母子均安。”
沈令誉对怿心的反驳不屑一顾,脱口道:“既然这样,你的孩子又怎么会没保住?”
怿心一怔,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怿心坐靠在炕上,与站在对面的沈令誉四目相对,一下便没了与他争辩的力气,只缓缓低下了头。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格漏进来,照到炕上,映亮了怿心的脸。沈令誉分明瞧见,有两颗晶莹透明的珠子顺着她姣美的面颊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瞬间又碎成更小的珠子,飞溅开来。
沈令誉心头一动,终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许是说的太过刺耳,当即便有些局促,赶忙收拾了东西整理好药箱往外走,“我去制好了丸药,再给你送来。”
“等一等。”怿心抹去面上的泪痕,开口叫住沈令誉,“沈太医,我能请你帮个忙么?”
沈令誉回过身来,盯着怿心看了看,应道:“刚才话说重了,惹你伤心,你说吧,我要是做得到就帮你,算是为了刚才的话给你赔个罪。”
怿心紧紧捏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将自己的请托轻声告知了沈令誉。
沈令誉走出怿心屋子的时候,周端嫔正在外面等着,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他见沈令誉出来,忙问:“郑皇贵妃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大碍,等我回太医院将皇贵妃的药制好,给她服下,就可慢慢调养好身子了。”
“那就好。”周端嫔扔下手里的狗尾巴草,显然是松了口气。
沈令誉看着周端嫔的手,狡黠笑道:“郑皇贵妃没事了,端嫔娘娘你可有事儿了。”
周端嫔莫名其妙,“我?我会有什么事?”
沈令誉朝着被周端嫔扔在地上的那根狗尾巴草努了努嘴儿,“你刚刚扔掉的那根是罕见的毒草,伸手握一握,你这手掌心就会破溃流脓,毒入肌理,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就你这点儿本事,是怎么进太医院当太医的?”周端嫔嫌恶道,“这哪里是毒草,分明是常见的狗尾巴草而已,用这个来危言耸听,当真是愚蠢。”
“怎么,你不信?”沈令誉指一指周端嫔的右手,“那你就看看自己的手掌心,是不是肿起来了?”
周端嫔抬手一看,当即冷冷一笑,抬起右手掌心给沈令誉看,讥讽道:“你是说这个?这不是肿,是以前被石灰烫伤留下的疤!”
“原来如此。”沈令誉笑了笑,紧了紧肩膀上系着药箱的肩带,“只是想与端嫔娘娘开个玩笑,微臣还要回太医院,先行告辞了。”
周端嫔看着沈令誉悠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啐道:“不知所云!不可理喻!”
待得沈令誉走了,周端嫔与采霜才从门外进来,见怿心双眼泛红,即刻警觉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叫沈令誉的欺负你了?”
“无事。”怿心长缓地呼吸着,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将朱翊镠所送的一卷画交到采霜手里,“放到箱底去。端嫔,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周端嫔在怿心身边坐下,朗声道:“你要说什么?”
怿心望住周端嫔,微笑着问:“刚才听见你在门外与沈令誉说话,你说你右手上的疤是因为以前被石灰烫伤的,你怎么会碰到石灰呢?”
周端嫔面色一僵,盯着怿心愣了半晌,竟然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眼神闪烁着,“我……我……是因为……”
怿心将手里的纸团子扔到周端嫔身边,面色煞白得可怕,“是因为当初用石灰毒害轩姝的人就是你!所以你的手掌心里才会留下被石灰烫伤的疤痕!”
周端嫔又是震惊又是羞愧,手忙脚乱地将怿心扔到身边的纸团子打开,看见里头写的内容的时候,周端嫔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皱巴巴的信纸之上,以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昔年云和公主石灰入肺一事,系周端嫔所为,石灰放热,致其右掌心留疤不祛。
“这是许拂云……是许拂云写的!”周端嫔撂下手里的信纸,错愕地看着怿心,“刚刚沈令誉的那些话,是你让他故意试探我?”
怿心并不回答周端嫔的话,只道:“那你明明白白告诉我,轩姝身上的哮症,你是不是那个始作俑者?”
周端嫔却仍旧在纠结这信纸的来源,自言自语道:“是许拂云写的,她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你……为什么?”
怿心掐着周端嫔的肩膀,厉声喝道:“周曼吟,我在问你话,你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