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将李敬嫔搀扶起来,二人想往屋里进暂作歇息,沈令誉制止道:“敬嫔娘娘,不是微臣恐吓你,这郑皇贵妃啊,得的很有可能是肺痨,你这一进去……怕是会被传染……”
李敬嫔险些吓得花容失色,连声道:“别别别,南琴,别扶我进去,就坐在这里就好了……”
沈令誉走到李敬嫔面前,恰好将南宫的大门挡在了自己身后,“敬嫔娘娘,微臣来替您验一验伤口,好替您开药。”
周端嫔便趁着这个时候,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出了南宫的门,一路狂奔至乾清宫。
常云见周端嫔过来,吓得眼珠子都险些掉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人,似乎是极为不能相信,“端嫔娘娘?您不是在南宫么?怎么出来了?”
周端嫔顾不得解释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只问:“皇上呢?皇上在里面吗?”
“皇上去宫后苑散步去了,这会儿应当是德妃娘娘作陪呢。”
周端嫔深吸口气,暗笑道,许拂云?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她站在此处,伸手理一理衣裳,又仔细扶了扶鬓发,这才抬脚往宫后苑去。
远远的便瞧见了朱翊钧与许德妃共坐浮碧亭中,周端嫔怒上心头,正要扬声喊朱翊钧,却闻听身后有女声传来,“端嫔,你不好好呆在南宫,在此处做什么?”
周端嫔仓皇回过头,大惊失色:“皇后娘娘!”
王皇后眸光一变,话里凌厉之气尽显,“你当日在翊坤宫出言冒犯太后,被太后赶去和郑皇贵妃同住南宫,如今竟然私自逃出南宫,你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宫中的规矩在?”
“我……”周端嫔尚且不知如今怿心与王皇后之间的微妙关系,还当王皇后能够伸出援手,即刻便跪地急切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是无奈,郑皇贵妃高烧不退,烧到双目失明了,所以臣妾想请皇上过去一趟,看一看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双目失明?”王皇后眼里流出怀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臣妾断无半句虚言。”
王皇后面上淡淡的,“你私出南宫,若是被皇上与太后知道了,不怕罪上加罪么?”
周端嫔一时顾不得其他,“可郑皇贵妃她……”
“本宫知道了!”王皇后打断了周端嫔的话,“郑皇贵妃的情形本宫了解,本宫会把你的话如实告诉皇上的。”
她不容得周端嫔有任何异议,直接吩咐身边侍女道:“婉娘,送周端嫔回南宫。”
王皇后这般,周端嫔也不敢违拗,毕竟她此番出来确实是理亏,也就妥协了下来,容得婉娘将自己一路送回了南宫。
王皇后站在原地,看着坐在浮碧亭中对弈的朱翊钧与许德妃,笑得有些复杂。
看他兴致这样好,如何能用南宫这些令人厌恶的事情打搅他?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又如何能再让郑怿心这样的妖女迷惑他,让他做出那些有违天理的事?
王皇后清浅一笑,提起脚步便独自往坤宁宫回了。
她本以为如此便能将怿心失明一事拦下来不叫朱翊钧知晓,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理,她与周端嫔的对话,已然悉数收入了宫墙之后李德嫔的耳中。
李德嫔闻听怿心失明,险些愕得昏死过去,她扶稳了金月的手,一下下抚着自己的心口,叫自己努力平静下来。
一直等到王皇后走远了,李德嫔方转出宫墙,直直朝着浮碧亭里的朱翊钧走过来。
她一时间连行礼也顾不得,直言道:“陛下,郑皇贵妃失明了。”
朱翊钧站起身来,身子刮到了桌上的棋盘,满盘的棋子滚落下来,在地上弹跳不止,“你说什么?”
李德嫔重复了一遍,连音量也增了不少,“臣妾是说,郑皇贵妃失明了。”
朱翊钧什么也顾不得了,抬脚就要往南宫去,一脚踩在满地的黑白棋子之上险些滑倒,许德妃匆忙就要去搀扶之际,朱翊钧已然自行稳住身子,火急火燎出了浮碧亭。
朱翊钧边走边问:“她怎么会突然失明?”
李德嫔也心急着想知道,忙道:“个中情由,臣妾也不清楚,还请陛下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李德嫔急急跟在朱翊钧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一转眼,朱翊钧又要被什么东西阻了他前往南宫的脚步。
可见越不想瞧见什么便越会瞧见什么,转过长街拐角正往南宫去的时候,竟然迎面碰见了李太后。
李德嫔暗暗握了握拳头,心里道一声不好,却也不好失礼,只好裣衽行礼:“太后娘娘万安。”
太后瞥过李德嫔,草草抬了个手算作免礼,看着朱翊钧道:“钧儿与德嫔一道散步?”
李德嫔偷偷觑了朱翊钧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便想答话称是,好将太后敷衍过去,哪知朱翊钧稳稳开了口,直视着李太后道:“儿臣不是与德嫔一道散步,儿臣是要与德嫔一起去南宫。”
李太后面色倏忽一冷,“去南宫?去南宫看望郑氏那个罪妇?”
“母后说错了,怿心不是罪妇,儿臣也不是去看望怿心,儿臣是要带怿心回翊坤宫。”
“放肆!”李太后遽然变色,“这才多久,你就忘记当日郑氏用碎瓷片谋害常淓的事了?”
朱翊钧内心毫无波动,冷声道:“对,是她做的,那些碎瓷片,是朕让她放进去的。”
李德嫔愕然看着朱翊钧,她总以为朱翊钧是要在李太后面前与李太后据理力争归还怿心清白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直接将整件事情揽了下来,主动背上了这样的一个大黑锅。
李德嫔不禁低唤:“陛下……”
朱翊钧侧首看一眼李德嫔,即刻便含笑拉过她的手,对李太后道:“母后,事情你都清楚了,罪魁祸首是儿臣,怿心只不过是帮朕办事而已,她没有错。此刻,儿臣要与德嫔去接怿心回宫,儿臣与德嫔便先行告退了。”
李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转过身朝着朱翊钧厉声呵斥:“皇帝!你事事都这么维护她,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护着她一辈子?”
朱翊钧停下步子,垂眸笑了,这些天,李德嫔第一次看见朱翊钧面上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他的声音变得很动听,比怿心的琵琶还好听,他说:“母后,或许朕不能护她一辈子,朕却可以用一辈子去护她。”
说完,他也不再顾及太后的愤怒,只扯了李德嫔的手,径直与她一道往南宫去了。
朱翊钧到南宫门口的时候,李敬嫔正从南宫出来,见到朱翊钧与李德嫔牵手前来十分震惊,“陛下,堂姐,你们怎么来了?”
朱翊钧看也不曾多看李敬嫔一眼,松开李桑若的手,便独自一人进了南宫。
李桑若审视着李如沁,好笑道:“我和陛下是来看望郑皇贵妃的,那你呢?你怎么来了?”
李如沁面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我……我也是来看望郑皇贵妃的。”
“那你可有心了。”李桑若意味深长地说着话,她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怿心,没那么多的心思与李如沁说些有的没的,便也赶紧进了屋里。
除了怿心之外,屋内的其余人见朱翊钧过来,急忙都跪地恭迎,高声唱道:“陛下万安!”
朱翊钧顾不得叫旁人起身,只抱起怿心搂在怀中,感受到她浑身发热,一下子便烫到了他心里,“怿心?”
怿心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么,迷迷糊糊便抓住了朱翊钧的一根手指,攥紧了在手掌心,怎么也不肯放松。
沈令誉忍不住抬起头朝着炕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开了视线。
朱翊钧似乎发觉了沈令誉的动作,转过头来问他:“皇贵妃如何突然失明了?”
沈令誉垂首道:“回陛下,因为郑皇贵妃病情恶化,发烧严重,所以才会导致暂时失明,若是不出意外,退烧后稍稍休养,就可重见光明。”
朱翊钧极度不满,“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否则朕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给皇贵妃换上!”他一挥手,“你们全都出去!”
朱翊钧将浑身滚烫的怿心紧紧抱在怀里,伸手去捂她的眼睛,“你恨朕恨到这个地步,要用折磨自己来折磨朕?”
怿心烧得昏昏沉沉的,朱翊钧的手覆上来,就像是当初拔刀的时候,她害怕,也要求朱翊钧捂住她的眼睛,有他的手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连黑暗都变得不再恐惧。
朱翊钧的掌心痒痒的,他能感受到怿心的眼珠的转动与睫毛的轻颤,也能感受到手心里的温热粘腻。
怿心顺着朱翊钧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似是梦呓一般,含含糊糊说着话,却根本听不出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恶劣,潮湿的水汽混着陈年朽木的味道,朱翊钧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他将怿心抱起来,跨步便走出了屋子。
李敬嫔见此番模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便迎了上去,“陛下,您这是……”
朱翊钧含笑望着李敬嫔,“朕忘了问你,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