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揽过怿心在怀里,“冷吗?”
怿心摇头,“没事,最近这些日子身上总是忽冷忽热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她挪开朱翊钧的手,“陛下去长春宫看德嫔罢,臣妾自己回翊坤宫就好了。”
“你看看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你当真是装也不愿意装一下。”
朱翊钧凑近怿心耳畔,轻声安慰她,“怿心,你别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抓着怿心的手朝沈令誉伸过去,“不信你叫沈令誉切个脉,保不齐你现在肚子里也有了呢?”
他见怿心皱着眉头要生气,忙妥协了,“好了,朕不打趣你。只是这翊坤宫与长春宫在一处,即便朕要去长春宫,也是与你同路,朕陪你回翊坤宫去。”
经过沈令誉身边时,怿心还是真心道了一句:“多谢沈院判的回春妙手。”
沈令誉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朱翊钧与怿心十指紧扣的一双手时,便将一腔的话都压了回去。
只默默立在原地,看着帝妃二人渐行渐远了。
沈令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一直站在了那处,哪里也没有去。
一直到张明寻过来,才发现沈令誉坐在了太液池岸边,望着波光澹澹的池水出神。
张明笑着将手里的一封信递过去,“令誉,潞王殿下从卫辉寄来的信,给你的。”
沈令誉看也没有看,直接撕碎扔进了太液池中。
张明大惊,“你干什么呢?这是潞王殿下的信,他一定是有事情问你,否则哪里会特意从卫辉寄信过来?”
“不用看我也知道里头写了什么。”
沈令誉看着水波将万千碎片荡走,念及怿心,他忽然对朱翊镠感到羞愧难当,“我没脸看他的信,更没脸回他的信。”
张明莫名其妙,“你这是怎么了?”
白苓知道怿心与朱翊镠之间的关系,故而张明自然也了解,便道,“左不过是问问皇贵妃娘娘,你在烦恼什么?”
沈令誉站起身子,拍了拍手,拧眉道:“问来问去总是这些事情,他不嫌烦我还嫌烦,当真是难伺候。张明,等周端嫔生下孩子,我手上的差事也算是了了,我要出宫回医馆去。”
“这……”张明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那皇贵妃娘娘怎么办?”
“交给你,我走了,这院判正好给你来当,你的医术,留在御药房可惜了。”沈令誉迈开步子扬长而去,等也不等张明半步。
张明真是摸不着头脑,跟在沈令誉身后回了太医院。
怿心并不想强留朱翊钧,行至长春宫门口时,便是伸手将他一把推了进去,而后自己进了翊坤宫的门,看都不多看朱翊钧一眼了。
朱翊钧笑着摇头,走进长春宫正殿去看李德嫔。
李德嫔多年来,恩宠一如往昔,虽然不似怿心那般光彩夺目,也不似李敬嫔那般突兀,但也算是细水长流,经久不衰了。
李德嫔见朱翊钧进来,便朝他婉然笑道:“臣妾闻见翊坤宫的醋味儿了,陛下不亲自去将醋坛子扶起来,怕是好不了了。”
“她那个小心眼的醋坛子,除非肯自己站起来,否则是谁也扶不起来的。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的,心性像个孩子,心里吃醋,可对你是真的好。你们姐妹俩倒是一个样子,心意相通的很,都劝着朕去瞧对方。”
朱翊钧坐到李德嫔身边,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腹,温言道,“离上次隔了有七年了,德嫔,你当真不易。”
“能有就是好的,您一定不知道臣妾有多羡慕皇贵妃。”李德嫔看着朱翊钧,“看她有姝儿,有常洵的时候,臣妾当真是眼红的都快疯了。”
“你与她素来要好,怿心在南宫的这一年,常洵都是你在照顾,朕知道你的好。”朱翊钧动容道,“这些年,你自愿居守这德嫔之位,实则是委屈你了。”
“不过是名位罢了,臣妾不在意这些。”李德嫔觉得满足极了,“臣妾此生,有怿心在侧,有陛下为夫,已经很好,唯一的憾事,便是不曾有个自己的孩子的在身边膝下承欢,不过如今,这憾事也没有了。”
“你舒心,那便好了。”
李德嫔的身孕比起周端嫔的要更加叫朱翊钧高兴,他陪着李德嫔用过晚膳,又与她同卧榻上,直等到李德嫔含着笑意沉沉睡下,朱翊钧方是掀开被单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长春宫,往对面的翊坤宫去了。
翊坤宫正殿里仍是灯火通明,朱翊钧跨进去时未曾发出声响,隔着碧玉珠帘看着里头的人。
怿心显然很是困倦了,捶一捶自己有些酸软的腰,又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却仍旧强撑着眼帘,指挥着采霜拾掇着面前的一堆东西,说是等明儿要尽数送给李德嫔安胎用。
她以手支颐,玩笑道:“早知道德嫔也有了孩子,那一幅观音像我就不给周端嫔了。”
朱翊钧忍俊不禁,抬手打了帘子进来,“那不如,朕帮你开口,去端嫔处将东西要回来?”
采霜见状,忙知趣地退了出去,又合上了殿门。
怿心心头瞬间泛上喜浪,却兀自爬上床榻躺下,背过身去不看他,“我好困,要安置了。”
朱翊钧便随她之后也上了榻,揽着她的腰身抱在自己怀中,“整个翊坤宫都是酸的,叫朕闻一闻,是不是因为你身上酸?你这个大醋坛子。”
朱翊钧只就这么抱着她安寝,并未有别的举动,怿心这觉也睡得安稳妥帖。
只是此刻,永宁宫的周端嫔却抱着自己硕大的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也不得安眠。
她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伸手将守夜的芷云拍醒,一双眼眸牢牢盯着桌上的那幅破了一个洞的观音画像,心头不禁惶惶。
周端嫔倚靠在床边,皱眉忧心,“芷云,你说郑皇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给我送观音像来,又将那观音的脸给抠走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芷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将那卷缺了脸的观音像卷了起来,“娘娘,您还怀着孩子呢,不要去想这么多。”
“我怎么能不去想这么多?”周端嫔撑着自己的腰,在殿内来回踱步,“许拂云素来胳膊肘朝外拐,自打进宫就偏帮着郑皇贵妃,与她是一处的人。”
周端嫔越想越害怕,“郑怿心一定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她一直记着我害了轩姝,即便我已然向她认罪,她虽然嘴上说不追究,可她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的,是不是?”
芷云见状,赶忙倒了一盏安神茶来,“娘娘您多心了,许德妃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是常顺妃疯病犯了,这才抠坏了观音的相貌,这……这与郑皇贵妃应当是没有关系的。”
“可你也听到了,常顺妃口口声声说当初是我推她下御景亭的,还说是我假冒了郑怿心……”周端嫔越想越离谱,“那个时候许拂云根本没进宫呢,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不是郑怿心告诉她的么?是郑怿心刺激了她,所以常顺妃抠烂了观音的脸,用这个来诅咒我!”
“即便我已然知错,她还是不肯放过我的。”周端嫔低身落座,却因心绪不宁坐歪了,险些跌在地上。
亏得芷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连声劝道:“娘娘,您别去想了,休息吧,你管郑皇贵妃是什么意思呢?若她无意,那便皆大欢喜,若她有心,咱们也得等这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才好再与她斡旋。”
周端嫔叹口气,念及南宫的时日,越发的心有戚戚,“我是真心想与她好,她为何……”
周端嫔到底还是在芷云的劝说下回去睡了,一切到底是以孩子为先,万事都可往后延。
七月十五中元节之时,照例阖宫女眷该一同前往奉先殿叩拜大明列祖先贤。
其实怿心是不喜欢这些活动的,天热人多,聒噪得很,总将她吵得脑仁疼。
何况近些日子她这身子是越发懒怠起来,总是恨不得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更别说出门活动。
然而她与李太后本就是不对付的,此番若是再借口不去,怕更是要遭到李太后的指摘,如此也是无可奈何,怿心只好坐了软轿,一路到了奉先殿外。
原本朱翊钧也该来的,只是播州之役似乎又出了岔子,他虽不临朝,可也知晓战事的严肃,便留在了乾清宫中料理,将一应祭祖告奉之事都交给了李太后与王皇后。
李德嫔也留在了长春宫中不曾来,她尚在有孕初期,这孩子又来得不容易,身子也有些虚浮,时常发着低热,必得静心安养方可。
掀帘下轿,怿心与采霜走进奉先殿,前头以李太后为首,王皇后立于左侧上首,只待怿心过来,立于右侧上首,下头再是按照名位排着一众妃嫔皇嗣。
李太后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她对怿心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现在也是一样,但听得她冷声道:“郑皇贵妃架子不小,容得哀家与皇后,再有这阖宫妃嫔都站着等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