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时候,李德嫔抱着一篮子的针线到翊坤宫来找怿心,“走,一起去永宁宫看看端嫔去,恰好我做了好多的衣裳,都拿去给她。”
怿心翻看着李德嫔手里的篮子,统共得有三四十件衣裳,怿心惊愕不已,“怎么做了这么多?这怎么穿也穿不完的。”
“我一直想谢她护持你的勇气,可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正好她如今怀了孩子,干脆做些衣裳给她。”
方才翻看之时,怿心已然看出这些衣裳的料子都大有不同,这些年每一年时兴的上等衣料都有,“是不是本来每年都做给轩姞的?”
李德嫔黯然一笑,“是啊,每年都做,一开始是做给姞儿的,后来时间长了,我就想老天会不会再眷顾我一次,再赐给我一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过。”
“不如这样,叫沈令誉来替你看一看身子,他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当真不比张明差,保不齐他帮你调理好了身子,你就可再度豆蔻含胎了。”
李德嫔舒然一笑,“我身子不好,也就这样了。”她环着怿心的臂弯,“你却不一样,你的身子好,再给常洵添个妹妹也是可以的。”
怿心笑着去掐李德嫔的面颊,“你如今怎么也这般油嘴滑舌了?”
永宁宫门前,许德妃也恰好带了含素来看周端嫔,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样子,朝着怿心施礼,“郑皇贵妃万安。”这些日子,许德妃一直在等怿心对周端嫔出手,她不相信知道了轩姝的哮症是被周端嫔所害之后,怿心会对此无动于衷。
可是周端嫔有孕的消息传出来这么久了,怿心却当真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许德妃不得不怀疑,这郑怿心是真的不介意当初的事么?
“真巧,今儿永宁宫怕是热闹了。”怿心也不与许德妃多寒暄,只不痛不痒地说了这样一句,便挽着李德嫔的手跨进了永宁门。
走进殿中的时候,沈令誉正在给周端嫔诊脉。
周端嫔如今有孕五个月,小腹已经是鼓起来了,像扣了半个大碗在肚子上。
许是因为怀了孩子,周端嫔竟是一改素日的跋扈气焰,整个人都温柔随和了不少,走路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个行差踏错,便伤了自己的孩子。
其实朱翊钧对此不过尔尔,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周端嫔,一开始因着冯保的缘故才册了她为九嫔之首,而后因着她的乖张性子,越加不是朱翊钧心仪的那类女子。
只是这些年他的孩子接连夭折,膝下不过只剩二子一女。
尤其是轩姝的死与怿心的小产,着实令朱翊钧深受打击,再加上王僖妃与潞王之事,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这样一较,周端嫔的身孕来得着实是个时候,是抚慰朱翊钧的一剂良药,朱翊钧这才吩咐了沈令誉来替她安胎。
周端嫔看着走进来的三个人,惊讶道:“你们约好了一块儿过来?”
李德嫔含笑将一篮子的衣裳都送给了周端嫔,“赶巧了一起来,这些给你的。”
她手里的篮子递到一半,却被怿心截了下来,怿心将篮子交给沈令誉,道:“沈院判,你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沈令誉接过篮子在手,动手翻了翻,又仔细嗅了嗅,“没什么异常的,都是好东西。”
周端嫔看着这一番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不相信德嫔还是不相信我呢?特地弄这样一番景象来做什么?”
“孕中容易多思,自是为了保证万全无虞。”怿心看着周端嫔鼓鼓的小腹,连脸上的笑都是温柔极了的。
只是怿心这样的表情落在沈令誉眼里,他总觉得在她扬起的嘴角一隅,似乎有着轻薄如雾的淡淡酸涩。
周端嫔也不甚在意,“也好,这样谁都安心了,也不必猜忌什么。”
李德嫔却笑了,“我此番来送礼,也是为了求端嫔将沈院判借我片刻,我身子有些不好,想叫沈院判帮着诊断,斟酌调理药方。”
周端嫔极是大气,手指一拨,“随便诊,这沈院判也不是专司我永宁宫的差事,你几时想叫他看诊,都由得你。”
她心里舒畅,说话也爽朗,打趣道,“之前在南宫的时候,沈院判只需照顾郑皇贵妃一人,如今回到了六宫之中,倒是给沈院判添了负担了。”
“别这么见外。”沈令誉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随意,丝毫不顾及身份之别,只好像是在与友人谈天一般,“你和郑皇贵妃都是我在南宫的旧识,我做这些也是分内的事情。”
许德妃静默地坐在座位之上,她虽是沉默不语,却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丝丝分明,嘴角的弧度也越发高扬了起来。
三日后的一个深夜,李敬嫔叩开了太医院的大门。
恰是沈令誉当差,见是李敬嫔,他面上的神情便严肃了几分,也不打招呼,径自坐回他的桌案上,斟酌着手里的方子。
“沈院判这么晚,还在忙着帮周端嫔调整安胎的药方?”
沈令誉将手中的药方倒扣在桌上,两手环抱看着李敬嫔,“敬嫔娘娘漏夜前来太医院,是身子不适?”
“是啊。”李敬嫔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脉枕之上,双眼盯着沈令誉,“所以本宫想请沈院判替本宫诊一诊。”
沈令誉却不忙将自己的手搭上李敬嫔的脉搏,只含了丝轻蔑的笑意在嘴角,“望闻问切,微臣只需望一望,便知敬嫔娘娘身体康健,什么事儿都没有。”
李敬嫔轻哼一声,即刻收回了手,“看来如今沈院判一边侍奉着宠冠后宫的郑皇贵妃,一边看顾着怀着身孕的周端嫔,像本宫这样的人,已经是入不得沈太医的眼了。”
沈令誉站起身子,回身开了个柜子,从里头抓出一颗黑色的丸状东西来,举到李敬嫔面前,“来,敬嫔娘娘,只要你当着微臣的面,把这个吃下去,微臣即刻就能将你放在眼里。”
李敬嫔雪白的眉心微皱,看着沈令誉两指之间捻着的东西,心里暗生畏惧,“这是什么?”
“你问我?”沈令誉很是意外的样子,“不该问你么?这个东西放在郑皇贵妃的粟玉枕芯里,敬嫔娘娘,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那这那颗鸦胆子往李敬嫔面颊凑了凑,“你想不想知道,郑皇贵妃当初双颊溃烂,是什么滋味?”
李敬嫔一下打开沈令誉的手,眼看着那颗鸦胆子滚进了柜子底下,羞恼立现,“怎么?沈院判打算拿着这个玩意儿去皇上面前告发本宫毒害郑皇贵妃么?你以为皇上会相信你?”
“信不信,是皇上的事儿,至于说不说呢,全凭我沈令誉一张嘴。”
沈令誉也不恼,慢悠悠道,“所以我劝你,省省心吧,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来为你达到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若是以后相安无事,这些鸦胆子,自然进不了乾清宫,否则,你知道的。”
李敬嫔恨得牙根酸软,“沈令誉,本宫今儿可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觉得不能理解沈令誉的行为,“你一个堂堂的京城名医,为什么会乐意进南宫侍奉一个境遇潦倒的女人?听说,还是你特意求了张明去的?”
“嗬!”沈令誉眼里流出几分赞许来,“敬嫔娘娘将我的底细都摸清楚了,真是神通广大。”
李敬嫔悠然看着沈令誉,“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才会进宫?又一直不顾自家医馆留在了宫里?”
她凑近沈令誉,笑得妖冶,“是为了郑皇贵妃?是因为你与她之间有情?”
“有情”二字入耳,沈令誉便控制不住地严肃了面色,不过也是一瞬,旋即又是轻蔑的笑意。
他迎上李敬嫔,伸出手环过她的腰身,手上一带力,竟是将李敬嫔抵在了自己身前。
一时间,姿势极为暧昧。
李敬嫔大惊失色,抬掌就要朝着沈令誉脸上扇。
沈令誉一把控住她的手,居高临下看着她,“敬嫔娘娘,咱们现在这个模样,您可别轻举妄动,否则这事情闹大了,你说我沈令誉一条小命不可惜,可敬嫔娘娘你,可就万劫不复了。”
他虽是笑着的,可话中之意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眸光深邃地在李敬嫔羞恼的面上一转,“所以微臣劝您,休要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然,微臣可能会做出一些更不着边际的事情。”
沈令誉凑近李敬嫔耳畔,轻声威胁,“连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李敬嫔气得满脸通红,“沈令誉!你这个没羞没臊的混蛋!”
沈令誉推开李敬嫔,掸了掸身上的官服,似乎是要将李敬嫔的气息尽数掸去,冷声道:“敬嫔娘娘请回罢,还望娘娘记住微臣今日所言,别一不留神,就给忘了。”
李敬嫔紧紧攥着拳头,“好,算你狠,我也劝你自己今天所说的话,那些鸦胆子,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她推开太医院的门,强压下满腔的不甘与怒火,一路脚下生风往咸福宫回了。
李敬嫔满脑子都是沈令誉方才对她的威胁,一路上也没顾及到其他。
更不曾发觉,站在门外将太医院内的一切都纳入眼中的德妃许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