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见觅雪从翊坤宫走了出来,匆匆忙忙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李敬嫔朝着南琴递过一记眼风,南琴便走了出去,挡在了觅雪面前,笑问:“这么着急忙慌的,往哪里去?”
觅雪是个柔和的好性子,便如实回道:“皇贵妃娘娘有些腹痛,怕是快临盆了,奴婢去请皇上来翊坤宫看看娘娘。”
“原来如此。”南琴并不打算拦着觅雪,侧身让开了路,“那是急事,你快些去吧。”
见南琴如此,觅雪着实有些惊愕,念及当初怿心小产那日,南琴可是挡在了咸福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请朱翊钧的,今天倒是大不相同了。
觅雪也未多想什么,只对南琴笑了笑,便继续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南琴转过身子,朝着暗处的李敬嫔轻点了点头,表示一切如她所料。
李敬嫔了然一笑,立时择了另一个方向,也往乾清宫去。
觅雪行至半路,便见一个太监赶着一辆夜香车迎面过来,那太监,便是李敬嫔在御药房的人苟利。
觅雪有心想避开这些污秽的东西,便离得远了些。
苟利的眼睛在觅雪身上一转,袖子里藏着的小锥子便狠狠朝着拉车的马扎去。
那马吃痛,立时惊厥起来,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车身便稳不住了,上头放着的夜香桶摇晃了两下,还是没能控制住,朝着觅雪的方向倒了下来。
哗啦一声,觅雪便被满车的夜香浇了个透彻!
南琴躲在拐角看着这一幕,她双手牢牢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来是为了阻止这随风四溢的滔天臭气,二来,更是为了不叫自己大笑出声。
稳了稳心神,南琴这才去了太医院沈令誉处拿了上好的安息香,又赶忙往乾清宫去,与李敬嫔会合。
觅雪此刻,一身的污秽之物,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苟利一脸的惊恐,“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姐姐,我不是有意的,这马突然发了性子,我一时间没控制住,这才……姐姐……”
说着说着,苟利也忍不住捂了口鼻,“您还是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吧!否则可当不好差了。”
觅雪这副脏臭的样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去乾清宫面见朱翊钧,也不能回翊坤宫去,只好先匆匆忙忙回了她宫女的屋子,将这一身的脏衣裳换下来,又去烧水沐浴。
李敬嫔知道觅雪立时三刻还到不了乾清宫,便定下心来陪着朱翊钧一道在乾清宫用午膳。
如今,她根本不必再刻意根据皇后的叙述去模仿杨宜妃,因为长年累月下来,那些杨宜妃的习惯,竟也渐渐成了她李如沁的习惯,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杨宜妃是这般的喜好,还是她李如沁自己的喜好。
不论如何,李敬嫔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妥帖,一桌的菜肴,她自己不曾动过几口,倒是一直亲力亲为地替朱翊钧布菜斟酒,希望他喝得越多越好。
用过午膳,朱翊钧与李敬嫔闲话了片刻,一时酒劲儿上头,便觉有些困倦,干脆便由着李敬嫔伺候午睡。
直到确定了朱翊钧睡着了,李敬嫔这才蹑手蹑脚起身,站在东暖阁门内低声唤:“南琴!”
南琴轻轻推开殿门,先是探进了一个脑袋,这才慢慢把整个身子挪进来,将怀中揣着的安息香递给李敬嫔,笑嘻嘻道:“娘娘,东西拿来了。”
“沈令誉可有说什么?”
南琴隐隐得意,“沈院判只当是娘娘自己用,分毫不曾有疑心。”
“觅雪怎么样了?”
李敬嫔不提觅雪也便罢了,一提起来南琴便掌不住要笑,“娘娘放心就是,她不花个一下午将自己洗上个七八遍,是去不掉那味道,也不敢进乾清宫的。”
“做得好。”李敬嫔顺势退下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戴到南琴腕子上,“下去吧。”
李敬嫔将那块儿上安息香放进香炉之中,为了确保朱翊钧能够吸进此香,甚至拿出了纨扇,直将那袅袅烟雾往床榻上导去。
片刻,她轻轻晃了晃朱翊钧的身子,试探着小声唤他:“陛下?”
见朱翊钧未有反应,她又唤了一声,朱翊钧依旧沉睡。
至此,她才能够确信,朱翊钧是睡得极深了。
李敬嫔毫无睡意,她是知道的,没了觅雪还有采霜,再不济还有庞保刘成,翊坤宫的人多得很,见朱翊钧长久不去,定然还会来催。
果不其然,堪堪一盏茶的工夫,李敬嫔便透过窗扇,见庞保匆匆而来。
很快,陈矩便进了东暖阁,站在龙榻前回禀:“陛下,翊坤宫来人,说是皇贵妃娘娘胎头不正,有些难产,娘娘在唤陛下,庞保来请您过去,也好叫皇贵妃娘娘定心。”
李敬嫔也作势叫了朱翊钧两声,然则显而易见的,朱翊钧并未醒过来。
李敬嫔便道:“陈公公,陛下午间饮了不少酒,刚才与本宫又……实在是十分劳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能醒来。”
陈矩有些忧心,对李敬嫔的话也不甚相信,便亲自上前两步查看朱翊钧,直至确认朱翊钧当真只是沉睡,这才算是信了李敬嫔的话,回身出殿,请了庞保回去。
李敬嫔轻哼了一声,“这人在宫里久了,都成精了!”
不过很快,她又释怀了,陈矩进来确认过也好,一会儿翊坤宫再有人来,由陈矩在外头便可回绝了。
如此想着,李敬嫔便重新躺在了朱翊钧胸口,安心睡去。
翊坤宫中,怿心身上的阵痛越来越强烈,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五脏六腑都好像在被人用力拉扯,搅得她疼得开始头脑发昏,她迷迷蒙蒙地唤:“钧郎……”
稳婆在内室接生,宽大的屏风外头,则守着好几位太医。
陆之章自不必说,他身为太医院院使,又是此时专门侍奉翊坤宫的,自然得在,而沈令誉身为院判,此刻也是要来从旁协助。
便是素日不得看诊的张明,如今也来了,就是为了与太医一同斟酌开方,配药熬制。
屏风并不能悉数遮挡里头的情状,虽然看着很模糊,沈令誉仍旧忍不住透过屏风往里望去。
她因痛楚而不住传出的低音几乎要叫沈令誉慌了神志,他隐隐看见她伸出手,抓着采霜的衣袖,话中透着丝丝的惧怕,咬牙忍痛道:“钧……皇上在外面么?”
“皇……”采霜是知道朱翊钧不在的,方才庞保回来时便说了,朱翊钧和李敬嫔一起在乾清宫休息,故而暂时不能前来翊坤宫,“皇上他……”
庞保回报时,沈令誉也听到了。
他见采霜支支吾吾的,索性站起身转进了内室,告诉她:“他来了,就在外面,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可以见到他。”
采霜大惊失色,“沈院判,你怎么进来了?”
沈令誉知道自己这样不合规矩,即便要进来,那也是陆之章进来,可他着实是忍不住了。
他从正午时分便到了翊坤宫,如今已经时近黄昏,他隔着一扇屏风,看着她因为胎头不正,孩子生不下来而生生疼了一下午。
他只觉得,若他再不进去看一眼,只怕自己就要发疯。
怿心原本不想哭的,可也不知是不是疼得太厉害,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我很疼……很冷……”
稳婆忽然喊了一声,举着两只沾着血的手,惊恐道:“孩子的头还没出来,怎么出的血倒是越来越多了?”
怿心心中不安起来,她朝着沈令誉伸出手,却是没有力气,伸到半空又落了下来,颤声道:“沈令誉……你是京城名医,你可以救我和我的孩子的,是不是?”
沈令誉眉头深锁,样子十分严肃,他并没有回答怿心的问题,反而再度走出了内室,对陆之章道:“陆院使,我想用针。”
陆之章对于沈令誉的僭越心头不快,白了他一眼道:“不可,此刻行将临产,若是用针,稍有不慎,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沈令誉的眉心拧得更紧,他紧紧握着拳头,据理力争:“可皇贵妃已然疼了一下午,出血越发多了,再这样下去,耗尽了力气精血,结果也不会好。”
此刻的沈令誉,在陆之章眼里就是一心邀功之人,他自然不会给沈令誉这样的机会,“若无力气,自可以用参汤进补增力产子,何必兵行险招,去冒无谓的风险?”
沈令誉坚持:“我有把握,能保皇贵妃母子平安。”
“可我对你——”陆之章看着沈令誉,缓缓摇头,嗤笑,“没把握。”
“你!”沈令誉一时恼火,即刻便要忍不住对陆之章动手。
“沈令誉!”张明拉住他,极力压着声音提醒他,“这是在翊坤宫!”
稳婆小跑着从内室出来,朱翊钧不在,她不敢拿主意,只好来问几位太医,满头大汗道:“已经这么久了,像是有血崩的势头,娘娘怕是不行了,若是不好,到底是该保大人还是孩子?请几位太医给奴婢个准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