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嫔忙下了玉阶,一把捞过昀儿抱在怀里,退开几步戒备地看着地上的李敬嫔。
“昀儿,有没有哪里弄疼了?”
昀儿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儿七巧板,一边愣愣摇头,一边畏惧地看向李敬嫔,即刻又把头买金了李德嫔怀里,话儿里是带了哭腔的,小嘴儿一瘪,“李母妃,我怕……”
“没事儿没事儿……”李德嫔拍着昀儿的背,柔声安慰着,“李母妃和母妃都在呢,昀儿不怕。”
朱翊钧皱眉,“敬嫔,你怎么了?”
南琴忙说:“回陛下的话,方才陆院使前来诊脉,说是娘娘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娘娘大喜过望,便想着亲自来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哪知道刚走到门口,便见七公主冲了过来,一下将娘娘撞翻在地,娘娘生怕摔着七公主,便用自己的身子接住了公主……”
“真的?”朱翊钧显然一惊,忙就下去抱起了坐在地上的李敬嫔,将她搁置于西暖阁的榻上,“陈矩,快叫陆之章过来。”
李敬嫔抓着朱翊钧的手不肯放,“陛下,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她将“我们的孩子”五个字咬得极重,面上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余光却是在仔细观察着怿心的神情。
“自然不会,你安心就是。”
这样你侬我侬的场景刺激着怿心的眼睛,好像此刻,是她搅扰了人家夫妻二人的浓情蜜意。说不嫉妒是假的,她心头酸楚,脚下像是生了刺,站在那里浑身难受,干脆从李德嫔手里接过昀儿准备离开。
“皇贵妃娘娘……”却是李敬嫔柔弱的声音叫住了怿心,她撑起身子,看着怿心目光斜视着转过身,抿笑道,“娘娘为何即刻就要离去?臣妾是自己不当心摔倒,不会怪责七公主。”
朱翊钧此番才从敬嫔有孕的惊喜之中回过神,“南琴说是昀儿撞了你,你又说是自己摔倒的,你们主仆俩,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南琴一脸的不服气,“陛下,奴婢说的是真的,娘娘是……”
“南琴!闭嘴!”李敬嫔怒目而视,南琴立时就不敢多言了,“陛下,南琴不懂规矩,胡言乱语的,您别听她胡说……”她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在怿心身上瞟过,“七公主才两岁,怎么会来撞臣妾的,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的……”
朱翊钧没有去理会李敬嫔的弦外之音,只道:“轩媁,还不向你李母妃致歉?”
昀儿也懂的,几个长辈一向只叫她昀儿,甚少叫她轩媁,一旦这样叫了大名,就一定是她做错了事情惹人生气了。
可昀儿心里委屈,她搂着怿心的脖子不松手,只把小脑袋转过来,怒气冲冲像个小狮子,“我没有撞她,她是敬嫔,她不是李母妃!”
朱翊钧眉心一沉,声音也严肃,“朱轩媁?那你方才如何压在了敬嫔肚子上?”
昀儿年纪小,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倒在了李敬嫔身上,她真的没有想要故意撞李敬嫔,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好泪眼汪汪看着怿心,“母妃……”
李德嫔知道怿心与轩媁都是强硬的性子,要叫她们忍气吞声咽下这被攀污的罪名,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而李敬嫔今日,怕是不拿轩媁做筏子给怿心难堪就不肯罢休了。
李德嫔便屈膝福身,朝着李敬嫔施了个礼,她脊背微屈,低眉敛容,“昀儿如今是我抚养的,她做错了事,合该由我这个母亲来替她承担责任。敬嫔,今儿的事是昀儿的错,我替她向你致歉,若是……”李德嫔扫过李敬嫔的小腹,“若是龙胎有什么不安稳的,我愿意任凭敬嫔处置。”
“我没撞她!我没撞!李母妃你为什么要道歉!”轩媁推开怿心跳下来,“我不喜欢你了,我要去找五哥,我要去找周母妃。”
轩媁跑出乾清宫,就要往永宁宫去,怿心看一眼觅雪,觅雪便连忙跟上去了。
朱翊钧摇头,“这小家伙,比姝儿还倔,真是被朕惯坏了。”
李敬嫔虽然没等到怿心的低头,但李德嫔这样的低三下四,也已经很叫她满意,她摇一摇朱翊钧的手,“陛下,皇贵妃娘娘为陛下诞下三子三女,是后宫之中生育最多的,这养胎育儿的经验也该是最丰富的,不知臣妾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得到皇贵妃娘娘的照拂?”
“嗬!”朱翊钧轻笑了一声,“皇贵妃自己都是个任性的孩子,时时离不开朕的照顾,又如何能够来照拂你?自己个儿的身子,还是自己仔细着才是,皇贵妃这么多次孕产,也不曾叫旁人来照顾过。”
李敬嫔犹自坚持,“可是臣妾是第一次有孕,实在是害怕……”
怿心淡幽幽回道:“本宫当年怀轩姝的时候中刀失血,生常漵的时候不幸死产,生轩媁的时候又胎头不正,实在是凶险,怕是扰了敬嫔的安稳。其实论起生养,恭妃也曾为陛下生下一儿一女,可是比本宫要顺利安稳的多,想来这生产的经验不会亚于本宫,不如陛下便叫敬嫔暂且住到景阳宫去,由恭妃看顾着,您看如何?”
“甚好。”朱翊钧笑看李敬嫔,“朕瞧着你也没有什么大碍,朕便陪着你一同去景阳宫吧,往后有恭妃照看你,你总归该安心了。”
李敬嫔半张着口,还想再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吭声,只就着朱翊钧的手起身,一道随他往景阳宫去了。
怿心一直待得二人走远了,这才和李德嫔出了乾清宫,转过长街,便见周端嫔一脸愠色奔了过来,“昀儿说那个琵琶伎诬赖她?有这事儿没有?”
李德嫔与怿心对视一眼,方道:“有没有的结果都一样,敬嫔怀了孩子是事实,不管是不是昀儿撞的她,皇上都不会责备她。昀儿在哪儿?”
“在永宁宫和常浩玩儿呢。”周端嫔气不过,说话也没有什么耐心,昀儿是她看着生的,她又没有女儿,素日里也是喜欢的紧,疼得和亲生的一般,一听昀儿撅着小嘴来抱怨,她就根本坐不住了。
“怀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谁没怀过似的?”周端嫔用力捏着中指上的一枚多宝戒指,“这几年,那琵琶伎已经够上窜下跳了,若是再生下孩子,往后咱们的日子还能消停么?”
周端嫔这话,怿心听出几分隐意来,忙道:“你别冲动,你忘了你生常浩那日的事了么?不论如何,都不该牵连无辜的。”
周端嫔当作笑话听,她摇摇头,“郑怿心,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她看着怿心疑惑的神情,嗤笑,“就是你永远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什么时候你懂得防患未然,主动动手,那时候,这个后宫就捏在你手里了。正如……如果没了朱常洛,那么……”
怿心连忙去捂周端嫔的嘴,“你怕是活腻了,这样的话也敢挂在嘴上?”
周端嫔推开怿心的手,毫不在意,“有什么不敢的?你当她们不是这么想常洵的么?只不过敢想不敢说,我是敢想,也敢说。”
怿心无奈,“口无遮拦,说的便是你了。”
“皇上去陪她了?”
怿心眼帘低了低,重新迈步往翊坤宫去,“是啊,怀了孩子是大喜事,他当然应该去陪。”
周端嫔疾步跟上,眉头深锁,“你就这么放他去了?那个琵琶伎的孩子是孩子,昀儿就不是他的孩子了么?你如今也太好说话。”
怿心唏嘘,“既都是他的孩子,自然由他选择去哪里。何况昀儿生他的气,断然是不肯理他的,他要哄,也得过一阵子再来。”
“也罢也罢。”周端嫔烦躁地挠了挠头,伸手扯过怿心的胳膊,“别往翊坤宫回了,一块儿往永宁宫去,也该用膳了,左右昀儿还在我那儿,一块儿吧。”
那边厢几人在永宁宫中用膳,那一处朱翊钧已然陪着李敬嫔搬进了景阳宫,叫过陆之章前来看过,又是好言宽慰了几番,这才离了。
李敬嫔对于这样的安排极为不满,她本想借机叫怿心难堪,哪知怿心反将一军,将她弄到这番这寄人篱下的境地来,原本在咸福宫独居正殿,如今却只能在冷清的景阳宫屈居偏殿。
“南琴。”李敬嫔看着收拾床铺的婢女,紧紧皱着眉头,“我不服气。”
南琴跪在床上,铺展好崭新的床单,回身面对着李敬嫔,赔笑道:“娘娘现在先别想这么多,到底还是好好养着腹中皇嗣重要,只要娘娘一举生下皇子,往后的日子还怕比不得郑皇贵妃么?说穿了,郑皇贵妃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因为她是三皇子的生母?”
“你这话有道理。”李敬嫔听得心头敞亮了几分,面色也不似方才难看,“皇上厌恶周端嫔,所以也不喜欢朱常浩,到底他是爱屋及乌的人,我却不信,我的儿子在他眼里比不得郑怿心的儿子。”她扬起眉眼,“你说呢?”
南琴正想回答,却听见了常洛的声音,李敬嫔循声透窗望去,只见常洛与李叶蓁一道进了景阳宫的门,探头探脑朝着正殿望。
李敬嫔狐疑,“大皇子在干什么?”
南琴笑了一声,“这个李叶蓁是郑府出来的,恭妃娘娘一直不喜欢她,无奈大皇子极是愿意与她来往,如此一来,大皇子便只好这般遮遮掩掩了。”
“李叶蓁……”李敬嫔斜倚在窗边,看着李叶蓁与常洛的背影,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禁便衔起了一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