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最近紫禁城外的京中却没有皇宫禁地之内这般安逸。
夏秋相交,节气交替之际,京中忽然起了伤寒之疫,一时间风行全京城,国都百姓,多受此病症荼毒。
朱翊钧虽不临朝,但对此事也是关切。彼时,他正在翊坤宫中与怿心共进早膳,却也忍不住叹气,一碗虾仁粥握在手中,凉了也不曾吃一口。
沈令誉提着他的药箱匆匆进来,朝着朱翊钧便跪地叩首,“陛下,微臣求请暂时出宫,救治疫情,还望陛下恩准。”
朱翊钧搁下手中的碗盏,侧过身子道:“你也得知了京中伤寒疫情之事?”
沈令誉沉首称是,“疫病严重,微臣自有耳闻。”
“真不愧你京城名医的称号。”朱翊钧话中透着赞许,眉目也和善,“你既有此心,那便放手去做,御药房中的人手,叫张明带着,跟你一同前去。”
沈令誉喜形于色,拱手揖礼,“微臣谢陛下恩典。”他的余光里看到了以手支颐看着朱翊钧的怿心,视线便不禁移了过来,话里蕴着几丝忧心,“只是微臣若是出宫,怕是无人照拂皇贵妃娘娘……”
怿心闻得沈令誉提及自己,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笑言:“我没事,到底还是京城百姓的安危最为重要,再者,太医院还有旁的太医当值,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沈令誉仍想嘱咐些什么,但念及朱翊钧仍在此处,他到底也不曾再多话,只淡淡一笑,“皇贵妃娘娘体恤民情,是我大明之福。”他出了翊坤宫,便急忙往太医院回,寻到张明,便安排了人手,准备出宫往京中救治灾情。
此时的景阳宫中,李敬嫔月份已然大了,身子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颗葡萄,好整以暇望着眼前的苟利,慢悠悠开口:“苟公公这是要跟着张明一道往京中去?”
苟利点头哈腰的,“劳敬嫔娘娘垂询,正是如此。”他狭长的眼眶里眼珠滴溜溜一转,轻嘿一声,“不知娘娘叫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李敬嫔以手支颐,慢悠悠道:“吩咐……谈不上,本宫就想问问你这个御药房里的人,关于京中伤寒的事情,是否会传到宫中来?”
苟利嘿嘿一下,抬手轻抓了一下头发,“敬嫔娘娘放心,不会传到宫中来的,太医院警醒着呢,况且娘娘如今怀着皇嗣,更是金贵,怎会让娘娘担上这样的风险?”
李敬嫔捧上自己高耸的腹部,嘴角微扬,“本宫自然知道,安安稳稳留在宫里不会惹上伤寒疫病,可本宫还想知道,怎么样会染上这个病?”
“这……”苟利有些警醒,但立刻就意识到了李敬嫔话中的意思,忙道,“若是引用了疫区的水,怕是十之八九会染上这个疾病。”
“原是这样。”李敬嫔笑笑,“苟公公素来神通广大,拿些水进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苟利听音知意,忙不迭连连应声,“娘娘要的东西,奴婢自然是赴汤蹈火也会为娘娘寻回来的。”
李敬嫔赞许地点了点头,正要叫苟利下去,却见南琴进来回禀,说是李叶蓁求见。
李敬嫔倒是有些意外,叫了李叶蓁进来,一问,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是李叶蓁自请要出宫帮忙救治疫情,本想去御药房求请的,但听说苟利在此,便也不舍近求远,直接过来询问了。
其实说穿了,名义上是说要帮忙救灾,实际上更是为了躲开常洛日益增长的热情。她对常洛并没有男女情意上的这个心思,可在宫中,她并没有这个办法躲过皇长子,也没有这个资格拒绝皇长子的要求,那么她只好寻求一个机会出宫,暂时避开常洛一阵子。
其实这事儿苟利做不得主,他一时间也摸不准主意,便望向了李敬嫔。
李敬嫔唇角一勾,便道:“既然叶蓁有这般的菩萨心肠,苟公公又何必拂了她这般的好意?既然御药房都要往城中去救灾,自然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了。”
既是李敬嫔发了话,苟利哪里还有不从的?即刻知趣道:“娘娘所言极是,奴婢这就带叶蓁姑娘前去。”
李叶蓁这几年虽然在宫中,但是与李敬嫔这个姑姑着实不够亲近,此番李敬嫔愿意为她说话,倒是叫李叶蓁颇有些惊喜。
李叶蓁朝着李敬嫔深深福了个身,这才跟着苟利走出了景阳宫。
沈令誉一去便是一个月,转眼间夏去秋来,宫后苑的枫叶又开始红了。
朱翊钧闲来无事,牵了怿心的手在宫后苑漫步,指着半红的枫叶笑,“朕还记得数年前你用枫叶熬糖浆,蒸糯米,逼着朕吃,可是要把朕甜死才算完。”说着,他的话里不免透着几分遗憾,“只是你的东西都只肯做一次,朕再也没吃过第二次。”
怿心也不顾及此刻大庭广众,宫人皆在,只是笑着环过朱翊钧的腰,仰头看他,“陛下还想吃第二次?”她微微一扬下巴,“门儿也没有。司空见惯了,陛下便记不得臣妾的好了。”
朱翊钧的食指用力戳在怿心白皙的面颊之上,“朕与你夫妻十余年,朕何时不记得你的好?你说这话,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怿心转身扯下一片红叶,叶柄在指尖轻捻,红叶便似风轮一滚,怿心将红叶朝着朱翊钧递过去,“那臣妾这乖,陛下买吗?”
朱翊钧抬手接过,顺手便将红叶簪在了怿心鬓边,“除了买,朕还有别的选择么?”
“没有了。”怿心婉然一笑,“不过……昀儿还不曾尝过那个味道,待得过阵子枫叶红透了,臣妾倒是可以再做一回。”
朱翊钧调笑她,“你倒是不怕把昀儿甜坏了?”
怿心挽着朱翊钧的手,笑道:“陛下不是一直觉得昀儿的性子太烈了么?像个小辣椒一般,吃些甜的不是能叫她的性子柔一些?刚柔并济,才是好的。”
朱翊钧嗔笑,“你是要把昀儿变成你?那往后,便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娶到这世上的另一个你。”
“那自然是要好好挑选的。”怿心在昀儿往后的婚事之上,不敢有着丝毫的怠慢,约莫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般的心思,“毕竟,臣妾如今,只有昀儿一个女儿了。”
“你这是,还嫌少么?”朱翊钧朝着怿心腰间掐了一把,“那不如,咱们再要一个女儿?”
“当真是不正经了。”怿心脸红,“我不要。”
“这还由得了你么?”朱翊钧朝着怿心后膝一捞,便已然将她打横抱起,“回翊坤宫去,瞧瞧这事儿,你是否能够做主?”
“混账!”怿心嘴上是嗔怪的,手臂却是言不由衷地环上了朱翊钧的脖颈,声音也越发低迷了下来,脑袋渐渐埋进朱翊钧怀中,“不正经……”
正是朱翊钧抱着怿心往翊坤宫去的时候,便见金月匆匆忙忙奔了过来,朝着帝妃二人扑通一声跪下,急得说话也不利索,“陛下,娘娘,不好了……”
怿心从朱翊钧怀中跳下,盯着金月,肃然道:“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金月急得快要流下泪来,上下牙在打着颤,“回娘娘的话,方才是七公主午睡该醒的时候,奴婢往长春宫东偏殿去瞧公主,发现……”
怿心心头一阵揪紧,免不了头皮微微发麻,“昀儿怎么了?”
金月咬着下唇,“公主好像发烧了,瞧着又不像是一般的发烧……”
朱翊钧疼爱极了这个幼女,听得金月这话,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拉过怿心即刻便往长春宫去,一进东偏殿,果然见昀儿闭着眼睛躺在床榻上,面上泛着异样的潮红。
“昀儿……”怿心低呼出声,扑到床边去抱女儿,将女儿的面庞贴到自己面颊上,这才当真是真切地感受到昀儿身上的灼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怿心抱着昀儿的手也更加用劲了几分,“昀儿怎么了?太医来看过没有?”
李德嫔也是心急如焚,“此番敬嫔身子也有不安稳,陆之章在景阳宫看顾,脱不得身,京中伤寒疫情又重,太医院与御药房诸多太医与内监都出宫赈灾,一时间也拨不出人过来。”
“拨不出人?沈令誉在宫外回不来,陆之章呢?难不成敬嫔离了他一时半会儿便留不得这条命了么?”怿心面色阴郁,朝着采霜低喝,“去叫他过来!即刻!”
采霜有些拿不准,忍不住拿眼偷觑朱翊钧的神色。但见朱翊钧未有阻挠,反而是略点了点头,采霜这才算是吃下了定心丸,撒腿便往景阳宫去了。
既有朱翊钧的授意,采霜说话更是添了几分底气,言辞昭昭去与陆之章说话,陆之章到底也知道昀儿在朱翊钧心中的地位,哪里敢有分毫的怠慢,赶紧提着药箱便到了长春宫。
朱翊钧免了陆之章的礼,叫他即刻前去为昀儿诊治。
陆之章跪在榻边,仔细看过昀儿的症状,又拉过小姑娘的手把过脉,方是得出了论断,是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