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德妃抹了抹嘴角,撑着嘲讽的笑意,“是啊,我就是为了沈令誉,那又如何?这些年来,你对我的打骂还不够吗?难不成我为了沈令誉,也碍到了你么?”
“你为了沈令誉,自然是碍不到我的,只是你要为此去找皇贵妃,那便一定是与我有关了。”周端妃素来力气大,扯起常年病弱的许德妃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拉着她便像是拉着一块儿破碎的帆布,拖着便拉进了一处墙角。
周端妃伸手将许德妃搡在墙上,手肘抵着他的脖子,颇有些威慑的意味,“你最好给我安分些,沈令誉已经死了,这些事情也已经了了,你要是再敢去搅动池水,我要你好看!”
许德妃抠住了周端妃的手,黯淡的指甲在周端妃手臂上刻下无力的印迹,“他死了?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都说沈令誉死了,我才不信,我要去问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周端妃嫌恶地扯开许德妃的手,“你以为是郑皇贵妃要沈令誉死的么?她再受皇上宠爱,再在后宫之中呼风唤雨,手也伸不到前朝去,管不了这样的生死惩处。”
许德妃别过头去,表示对于周端妃的话不屑一顾,“她管不了?她这么威风,还有管不了的事情么?沈令誉在宫中为她侍奉多年,难道沈令誉如今有难,她都不该出来说一句么?”
“说什么说?”周端妃只觉好笑,“人都已经归西了,你还要说什么?即便皇贵妃有本事救沈令誉,那也为时已晚,命已经在黄泉路上了,你还有本事招魂追魄么?”
许德妃丝毫不以为意,“即便要不回沈令誉的命,我也要问问郑怿心,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如今死了,她这般没有作为,往后的日子能够安心么?能心安理得一夜到天亮么?”
周端妃愈发觉得许德妃不可理喻,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连带着碰到她一下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周端妃用力拍了拍自己两臂的袖子,面露厌恶之色,“为什么不能?”沈令誉在周端妃眼中,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他的生死,对她根本半分影响也没有,所起到的波澜,尚且不如石子入湖。
假如能用沈令誉叫许德妃难堪,周端妃何乐而不为?如此想着,便即刻又落实到了口舌之上,“沈令誉为皇贵妃死是心甘情愿的,又不是郑皇贵妃逼着他死的,与郑皇贵妃有何想干?”
“你说什么?”许德妃眉心剧烈一颤,“他是甘愿为郑皇贵妃死的?”
许德妃这般的逼问,其实是叫周端妃有一瞬间的底气不足的,这毕竟是她信口开河所言,毫无事实依据的,只是眼下,她自然不会被许德妃问道,反而更是挺起胸膛撞了撞声势,“自然是这样了,怎么?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会叫他这样一个声名在外的京城名医放弃大好光辉的人生,殒命在这暗无天日的东厂大牢之中。”
周端妃退开几步,在许德妃面前打了个胡旋,眉毛一挑,“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牡丹花,你说是谁呢?”她嗤之以鼻,“你可别说你这个败柳残花,会是沈令誉为之而死的牡丹。”
“他真是为郑皇贵妃而死?”许德妃并不肯死心,仍旧固执着问了一遍。
周端妃的话分毫不留情面,重重地将许德妃最后的自尊踩得四分五裂,“是啊,他宁愿为了郑皇贵妃死,也不愿为了你活!许拂云,做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到底有什么意思?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意义么?一颗犄角旮旯里的灰尘,你留着自己这条贱命苟延残喘,还不如趁早了结了自己,早日投个好胎,别下辈子还是只能被我踩在脚底下!”
周端妃扬了扬袖子,看着自己袖口的蝴蝶花纹冷笑,“含素,我们走!常浩还等着我们回去用膳,哪里有空与这个废人多言语?”
朱翊钧素来不重视常浩,如果说他对于常洛是不待见,是厌烦,那么对于常浩这个儿子,则更加像是可有可无的。
但是周端妃无所谓,朱翊钧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常浩始终都是他周曼吟的儿子,是当初怿心帮着她九死一生生下的亲生儿子。
正与常浩用膳,一桌菜肴正要用毕,便听见马德的脚步匆匆,推门进来道:“娘娘,瑞王殿下,钟粹宫不好了。”
常浩素来摸得清母亲的脾性,也知道整个紫禁城之中,母亲最为厌恶的人,便是钟粹宫的许德妃了,在周端妃发火之前,常浩已然开口问:“马德,许德妃出了什么事?是身子又不好了么?”
周端妃嗤笑,筷子里的一片鱼肉甩手便扔了出去,撂下筷子不满,“这么些年了,还不消停,真是叫人厌烦。身子不好受就忍着,太医院忙得很,没空给她来诊治!”
“不是不是!”马德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是许德妃殁了!”
“许拂云死了?”周端妃有些惊诧,这样的震惊转瞬即逝,立刻又被满腔的快意所取代,她指着马德,“去!再去拿一坛好酒来,含素去请李德嫔过来,本宫今日要与德嫔一醉方休!”
李德嫔送走了常洵与姚正妃,便已经将沈令誉的真正死因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她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她已经没了三个女儿,如今苟活于世,所有的希冀都在怿心与常洵几个孩子身上,对于这样惊险的事情,自然是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常浩已是知趣地走了下去,容得李德嫔与周端妃二人在殿中。
周端妃醉意朦胧,看见李德嫔进来,重重招手示意她近身,“来得真晚,福王与姚瑶走了么?”
李德嫔推开酒坛,蹙眉道:“那边刚出了悬梁自尽的丧事,你这边就大摆筵席庆祝,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我恨许拂云,这何曾是个秘密?”周端妃毫不在意,“从她准备一石二鸟害死我与常浩那一日开始,我对她的恨意,便再也没有遮掩过了!”
“何以她在这天投缳自尽?”李德嫔不解其中深意,“明明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受不住了?”
“再坚强的一头骡子,也总有一日的分量是他经受不住的。”周端妃笑得妖冶,“我不过是稍稍加了最后的一份力罢了。她因沈令誉而有希望,也因沈令誉而失望,她是活该!”
李德嫔可笑道:“又是因为沈令誉?怎么这个沈令誉离宫这么多年,还能牵扯出这样多的事端来?怿心,德妃,都被他所牵累。”
“爱而不得,情意难消。情难自禁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李德嫔冷心冷意,“死了的已经死了,即便是活着也与我不相干,我只在乎怿心的处境。皇上如今怕是因为沈令誉恼了怿心了,我总不能这般眼睁睁瞧着,什么也不做。”
周端妃不解其意,端起酒坛,掀开红布便要牛饮,“那你想要做什么?事已至此,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我们还能如何?”
李德嫔一掌按下酒坛口,“既然死都死了,若是不好好发挥她的价值,岂不是不能够死得其所么?”
“什么意思?”
“我记得,许德妃之前是不是练过一阵子的字?拿几张出来瞧瞧,总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
朱翊钧得知这个消息时,心内未曾有过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这些年了,她那个身子,终是受不住了。”
陈矩又问:“陛下可要去钟粹宫看看?虽说德妃娘娘之前身负罪孽,可这么些年来,病痛缠身,怕也是偿了她的罪孽了。”
朱翊钧忖了忖,还是觉得陈矩所言有那么几分道理,便是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那朕便去看一眼就是。”
朱翊钧多年不曾踏足钟粹宫,骤然进去,一切都显得极为陌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何地。
他不喜欢在这样的场景多做停留,照理来说,这个时候,他早已是去翊坤宫与怿心作伴的了,可是近些日子,因为妖书一案的牵连,他也不免迁怒怿心,连带着翊坤宫也不愿意去。
即便回到乾清宫,那也是他自己一个人,既然如此,还不如在钟粹宫多留一会儿也便罢了。
又是站了许久,朱翊钧终是忍受不住了,抬步要走。
出了门,便见一个宫女匆匆而出,她见朱翊钧出来,朝着这个方向飞快地横了一眼,立刻便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手里的一摞东西便掉了下来,顺着惯性滑到了朱翊钧脚边。
宫女战战兢兢的,“奴婢有罪,惊扰圣驾!奴婢这就收拾好!”
那宫女的模样叫朱翊钧起疑,“拿什么东西?慌慌张张的,莫不是私运了宫中物品?”
“不不不!不是的!奴婢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宫女朝着朱翊钧连连叩首,“这是娘娘生前的写一些东西,奴婢拿去焚化罢了。”
“写的什么东西?拾起来,给朕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