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带着拂菱等一众宫女宦官,浩浩荡荡的从长乐宫直奔乾极殿,不经通报便让人推开殿门,果然见到皇上单手搭着董美人的肩膀,两人并排坐在御座台阶前,均面色愁苦,而董美人轻纱蒙面,眼角泪痕未干。
见太后突然带人闯入,两人都是吃惊,皇上从哀伤中抽离,不满的起身面对太后道:“母后这是为何?”
董美人微微朝太后行礼后,便躲在皇上身后,不敢出声。
太后冷笑着朝前走来,斜倪了董美人一眼,道:“董氏退下。”
太后不称董美人名号,显然已到盛怒,语气虽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凉,逼得董美人瑟瑟发抖,不敢再耽搁,匆匆凝望皇上一眼,便躬身退下。
拂菱也赶紧带着一众随侍随董美人一同退下,将大门虚掩,亲自把守在殿门外。
里面只余太后和皇上两人,只听太后终于怒喝道:“我若不来,只怕又有狐媚子要坏我军国大事!”
皇上显然也强忍着盛怒,齿间生硬道:“母后言重!”
太后逼视过来,喝道:“是我言重?那我问你,你今日是否要听从那狐媚子的挑唆改诏?”
皇上语气稍软,悲凉道:“南弦服下乌金丸后,身体支撑不住,现在已经气若游丝,若还要逼她改嫁,岂不是把她往绝路上推?”
太后漠然:“皇上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心疼自己的孙女,把如此名贵的滋补药丸赐给她,是把她往绝路上逼了?南弦如今在何处?让她即刻来见我!”
皇上闭目,叹道:“南弦整日发烧,已经连着三日未能成眠,只怕再受不得颠簸。”
太后讽刺道:“哦?果然是皇家公主,身子如此娇贵,她不来,那我便亲自前去。”转身不容反驳吩咐道:“摆驾凝脂宫!”
听到里面呼声,拂菱赶紧打开大殿门,迅速带人侍立在两旁摆驾,皇上面色铁青,胸中起伏不断,眼神复杂的望着太后,吐字道:“既然母后也想去看南弦,儿子就陪您一起去吧。”说着,竟然不等太后先行,快速走到董美人身边拉着她的手便朝外走去。
皇上一向以孝仁谦逊著称,如此公然违逆太后,在宫中诸人的印象中,绝无仅有。
太后有一瞬间的愕然,面色也灰到顶点,老态毕现,像是岁月在她脸上刹那逝去了十年。
拂菱陪着太后走进凝脂宫的时候,里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女人哭音,像是凄苦的诉说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喜悦,拂菱想着,皇上一向是个深情的人,后宫嫔妃也并不多,虽然听闻种种传说中皇上与董美人嫌隙已深积重难返,可看目前的情形,皇上心中还是装着他们母子三人的。
凝脂宫中,见太后入殿,南弦挣扎着下床跪地,满脸泪痕,我见犹怜,她凄苦的抬头望了望太后,嘴唇蠕动了动,硬是倔强的没有开口问安。
拂菱环视周围,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没见君霖?
太后行到南弦面前坐下,让拂菱搀南弦起身,笑说:“气色不错,想是身体大好了。”
拂菱细看南弦脸色,见她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就像是被毒日灼伤的那样,羸弱之身本就不宜大肆进补,而她瘦弱的身躯明明瑟瑟发抖,偏又硬撑着一脸倔强,实在叫人心疼而又叹息。
“回太后,南弦这病绵延数月,即便是细心调理也要一段时间,断不可能几日便恢复,还望太后……”董美人知道太后此时最不愿见到自己,但她不得不拼尽全力站出来保护南弦。
“小小宫妃,也敢干预朝政?”太后神情坚决,不容反驳,董美人只得求助皇上。
皇上无奈,正要开口,太后却换了一幅和蔼的模样对南弦说道:“南弦,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不止是你,我大周过去三十年来遣嫁北狄的七位公主,她们哪一个心里头又是真正愿意的?这七位公主,都是我亲手给她们披上嫁衣,亲自送出宫城,让她们背井离乡,你说我心里难道就愿意?”
南弦眼中落下一丝防备,期待而又悲情的望着太后,太后叹着气,抚摸南弦娇美的脸颊道:“每一位我都亲口对她们说‘孩子,委屈你了,但你身为公主,享尽了人间荣华尊贵,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了大周的和平,你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没有办法呀!’”
南弦听了,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几乎是哭着道:“可是太后,那七位公主嫁到北狄,没有一个能活过五年,饶是太后深明大义,北狄还是如此不珍惜盟约,为什么我大周还要不断的遣嫁公主与之和亲?”
太后肃起容色,鄙向皇上道:“这个你就要问问你父皇了,若他像太祖那般英明神武,这十几年早就国富民强,何至于要每每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幸福和生命来换取那片刻的安宁!”
太后这些话说得极重,当着殿内大小宫娥宦臣的面,几乎让皇上颜面尽失,所有人即刻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沙,也好过站在此地受煎熬。
拂菱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但这里除她之外,再也没人敢劝太后了,她沉吟片刻,大着胆子伸手扶了扶太后,柔声劝道:“太后息怒……”
谁知太后今日盛怒之下,谁的面子也不顾,见有人劝阻,心里烦燥,竟然大袖一挥,生生的把拂菱给推了出去。拂菱没有防备,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此时腰间被人用手托起,绕了半个圈总算才站稳了,她赶紧抬头望去,却见是君霖,觉得心头一暖,隐隐又有些担忧。
太后见了君霖,神情丝毫没有转圜,君霖却像是没瞧见这殿中紧张的气氛,气定神闲的跪下道:“孙儿给太后和父皇问安,祝愿太后仙寿永享,康泰平顺。”说完,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太后冷笑道:“仙寿永享?我老婆子可不想活得太久,太遭罪。”
君霖对这嘲讽毫不在意,他环顾周围,对太后说:“不知太后可是为南弦不肯和亲一事动怒?”
太后上下打量君霖,便别过脸去并不理会,君霖继续说道:“太后忧国忧民,事必躬亲,实在是我大周臣民之福,这事便由孙儿来替太后分担吧!”
说完,便走到南弦身边,如父亲般慈爱的轻抚南弦额头,怜悯叹道:“好像还有一些发热,晚些时候再多进些水。你年纪也不小了,何苦要事事劳烦长辈替你操心?”
南弦听了君霖一席话,脸上很自然的现出一丝愧疚,淡淡的低下了头。拂菱看在眼里,心里默默的想,南弦公主与君霖殿下年纪相差四岁,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是亲密的,只是公主骄纵,殿下早慧,两人不像是姐弟,更像兄妹。
君霖这一系列彷如置身事外,又淡淡游走于其中的姿态,的确让这殿中的气氛稍显缓和,不论是太后,皇上,还是南弦,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
君霖向皇上道:“父皇,儿臣感念父皇太后良苦用心,就目前局势而言,和亲是一条既定国策,既然姐姐有此机会殊荣为国效力,儿臣也愿做送嫁将军,亲送姐姐出关。”
君霖这一席话,表明已经代替董美人和南弦拿了主意,太后倒是有一丝意外,南弦却坐不住了,惊恐的直摇头道:“我不要和亲,不要让我嫁给察罕那个野蛮人!”
太后眉心微蹙,君霖双手扶着南弦肩头,仍旧淡笑着说:“姐姐大病初愈,这段时间要好生将养着才是,父皇和太后必然不会叫姐姐受委屈的。”
也不知君霖暗中给了南弦怎样的力气,南弦竟然对他言听计从,三言两语便抚平了情绪,董美人只扶在皇上肩头悄悄垂泪,也没再挣扎反对。
太后十分满意,点头道:“既然君霖有如此孝心,皇帝,你不如就成全了他,让他也好离宫锻炼锻炼。”
皇上咳嗽了几声,扶着胸口道:“一切但凭母后做主。”说完,便摇摇欲坠的带着侍从离开了。
太后也不予计较,交代了几句,也随后走了,拂菱望了望这殿中几人,心头也是五味杂陈,也快速随太后离去了。
凝脂宫突然重归冷清,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南弦哽咽道:“你为什么要替我答应和亲?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命苦吗?”
董美人也不解的含泪道:“皇上已经心软,答应保护南弦,你为何要如此啊?”
君霖淡然自若道:“太后势强,皇上根本逆不过,而且太后所言有理有据,我们若不答应,那便是逆天而行,到非但保护不了姐姐,反而会被太后忌惮迁怒,日后也再无翻身可能,不如索性顺遂推舟,再另想他法。”
董美人欣喜道:“你真有法子?”
君霖沉着应道:“当然,只要母亲答应今后一切都听我的,不再独自贸然行事。”
董美人低头愧疚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