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凝脂宫门口,拂菱站在墙角发怔,一旁的秋水道:“我先去里头通报吧。”
拂菱苦笑道:“通报什么,哪里就这么大的架子了,我们进去吧。”
见到了君霖,拂菱面上讪讪,红着脸行了礼,便听君霖笑道:“姑娘回去之后可服用了姜汤?”
拂菱心事重重,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的望着君霖,君霖便笑着从一旁的茶几上拿了一个纸方包,说:“虽是盛夏,但也最易寒风入侵,这里面是野菊花,甘草,枸杞,当归,用来泡茶喝最是清热驱寒,我还特意加了些冰糖,你喝着就不会觉得涩口了。”
拂菱怔怔道:“这是殿下特意给我准备的?”
君霖点点头,笑容如晨起的微风。
拂菱眼中浮动,心下不忍,秋水忙替她接过药包,行礼谢过君霖。
那日太医来看过之后,南弦的病情似好了一些,今日拂菱又来探望,还能躺在床头跟她说上几句话了。
拂菱细细打量南弦,心想,世人都说西子捧心极美,只是因为未曾见过南弦,南弦的美貌宛若明月清风,即便是如此不加梳理,也足以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董美人在一旁热情招呼拂菱落座,拂菱谦道不敢,便示意秋水将那紫檀木盒呈上,声色微变的说:“这是太后特意恩赏,赐给南弦公主补身的白玉乌金丸。”
周遭有半刻的平静,只听得老旧的窗辕被风微微吹响的声音,吹得人心里更加不安。
想起方才君霖送的药包,都说久病成医,董美人母子三人,应该也算半通医理了,君霖冒险救下了自己性命,得到的却是如此的恩将仇报……
还是董美人笑着上前接过道:“真是多谢太后娘娘照拂,这白玉乌金丸可是很贵重的,听说南诏国几年才能进贡一颗,我们南弦竟然有这样的福气。”
说完,便收敛了笑意,神情紧张的盯着手中紫檀木盒,双手微抖,仿佛那木盒子有千斤重。
拂菱低着头,用一种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听说这乌金丸要用温水热服,越早吃下效果越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君霖叹了口气,略微沉重道:“多谢姑娘提醒,我这便吩咐人来准备。”
拂菱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一整颗心像是被人拼命用手攥着那般难受,她知道如今的凝脂宫寂静萧条,侍候的宫女参差不齐,便忍不住问道:“烧水煮茶这事,我还可以代劳,就请殿下交与我吧!”
君霖有一丝疑惑,一旁的秋水会意,急忙下去煮茶,拂菱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不着痕迹的环视四周,说:“我也想要略尽绵力。”
君霖明白过来,坦然笑道:“多谢姑娘,让你见笑了。”
临别时,君霖又是亲送到殿门口,拂菱想了又想,还是转身说道:“十殿下与三公主姐弟情深,实在让人羡慕,也是上苍赐福,让公主能够回宫与殿下再重聚些时日。”
君霖双眸疑惑,拂菱又下定决心郑重道:“日后董美人身侧只剩殿下一人可依持,殿下肩头的胆子可是又重了。”
君霖面色冰寒,种种前因相连,当下也已经明白了拂菱暗指的意思,沉重拱手道:“君霖再次谢过姑娘。”
一路上,秋水几次忍着没有开口,目光却是焦虑,拂菱大口喘着气,终究支撑不住,扶着路边一只石狮子坐下歇息,额头上又有大颗汗珠低落,粗声自叹道:“秋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有什么后果,我来担就是了。”
秋水见拂菱脸色越来越苍白,也只得扶起她道:“贤人别多想,还是先回宫吧,这天气,一会该中暑气了。”
向太后回复了经过,太后刻意问道:“你真的是亲眼见到南弦服下乌金丸的?”
拂菱面色苍白,只觉全身冷热交替,十分难受,还是强打精神道:“是的,臣亲眼见到公主服下才离开的。”
太后又问:“那董美人有什么反应?”
拂菱如实道:“董娘娘温婉大方,一直对臣感念太后恩德。”
太后沉吟片刻,便吩咐拂菱退下。
好不容易捱着走出正殿,拂菱只觉得两眼冒金星,体力再也支持不住,轰然晕倒。
拂菱得了热伤寒。
按律,宫娥和小黄门若得了病,未免病气过给主子,是不能继续在宫中服侍的,要迁宫疗养,待病痊愈之后得到主人召唤才能回来继续侍奉。身为宫中奴婢,要时刻警醒,除了担忧因服侍不周会得罪主人,更是万万不敢生病。
像拂菱这样才十六岁的小宫女被破例获封三品贤人的,在大周开国至今,仅此一例,长乐宫中很多人眼红着,想要取而代之的比比皆是。
拂菱吩咐秋水收拾衣物,打算搬迁到西苑疗养,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有老天知道了。
门外有侍女进来传话,说:“太后吩咐,准许贤人就在长乐宫内疗养,医官一会便到。”
伤寒症绵延了十来日,等到痊愈能够出门,第一片秋叶已经随风而落了。
这日,拂菱领了两名侍女路经兰亭,远远便看见离渊,想要躲避,但周遭空旷,只得迎面上前行礼问安。
离渊见到拂菱像是格外高兴,忙道:“听说你这几日在养病,本想去看你,但长乐宫中究竟来往不便。”他凝神望拂菱:“你好像瘦了些。”
拂菱别过脸去,冷道:“臣还有要事要办,六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先行告退了。”
离渊好似没有听见,吩咐拂菱身后两名侍女走开,压迫似的行到拂菱面前,却细声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拂菱后退一步,只觉手足无措,慌忙道:“臣不敢!”
离渊笑道:“怒气冲冲的,还说不敢?”
拂菱不语,着急要离开,离渊却是不让,说:“太后对你果然不错,居然准许你一个宫女在长乐宫养病。”
拂菱不明就里,没有答话。
离渊又凑近笑道:“不如我求了太后,把你赐给我做侧妃?这样你就不用再为奴为婢。我母亲受父皇宠爱多年,将来问鼎皇后之位也不是不可能,有朝一日我若当了太子,你可就是太子侧妃,未来的皇妃了。”
拂菱大惊,强自镇定道:“殿下怕是喝多了酒,臣这便去差人送殿下回宫。”
说着便要逃,离渊伸手拦她,却被她从胳膊底下钻了过去,灵巧身姿,倒叫离渊见了心中更是喜欢,他冲拂菱的背影大声喊道:“拂菱,我对你是认真的,你好好准备,我很快就会娶你的!”
待走得远了,拂菱黑面转身,对正在窃窃私语的两名侍女道:“今日的事情不准宣扬出去,若我听到背后有任何议论,唯你二人是问。”
长乐宫中,乾极殿宦官来报,董美人就皇上欲下降南弦公主为北狄王妃一事,在殿前苦苦哀求,而皇上也颇为悲恸,宫娥宦官都被赶了出来,只他们二人在殿内抱头痛哭。
太后听了勃然生怒,摔碎了手中的茶盏,喝道:“董氏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