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可这到底是他的地盘,我身体尚未恢复,打不过他。就只能暂且忍着。
他倒是不见外,进了屋子之后,垂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
我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我在这茶水里下毒?”
他放下茶盏扫了我一眼,“若你不怕把自己毒死,大可以试试。”
试试?我是真的想试试,只不过身边没有毒药罢了。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来,见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默了一默,道:“你来,难道就只为了喝一杯茶?”
夏侯子煜嘴角的笑意加深,微微眯了眼睛。
“你倒是比昭仁那个蠢女人聪明的多。”
“你这算是夸奖么?”
他笑得愈发深,有那么一刹那,他身上少了几分可怕的气势,瞧着有些温和亲近。
“若你觉得是,那便是了。”
奇怪,往日这夏侯子煜见到我,都是恨不得杀了我,今个儿说话竟然少了针锋相对,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吃错药了?
我不动,也不雨烟。
他拿着扇子,在手中敲了敲,笑的一脸桃花问我:“你觉得温思涵如何?”
温思涵?
我被他那笑恍了神,好一会儿才回神,将这三个字在脑海之中过了几遍,忽然觉得这话熟悉,似乎在墨羽宗的时候,夏侯子煜就问过我。
可这话无论是在当年还是在现在,我都有些想不明白他其中的意思,打量着他脸上的笑意,沉吟了片刻后,我回道:“他很好,谦谦公子,温和雅致。”
他敲扇子的动作停了会儿,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恢复,笑着问我:“那我将你嫁给他如何?”
我一怔,望着他的眉眼好一会儿,仍旧未能从他笑意盈盈地脸上辨别出他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七月的风带着丝暖意,又带着丝丝水汽,这许是东越四面换水的缘故,吹到人脸上倒也不觉得干燥。
窗外的桃树在风的作用下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偶尔有虫鸣鸟叫地声音传来,可到了门口,却像是被什么阻隔在外似的。
夏侯子煜的身上散发着我看不懂的气息,脸上的笑容也让我困惑。
我困惑地皱起眉,声音清冷:“夏侯子煜,这次,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他笑起来,在掌心敲打扇子的动作停住,一双凤眸望向我,漂亮精致的容颜带着几分邪肆。
“你不用管我打的什么主意,你只需要嫁给他就好。”
我一凛,心下的不悦升起。
“夏侯子煜,我要嫁给谁是我的事情,你无权对我的婚姻大事做决定吧?”
他笑起来,“那可未必?”
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屋内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般,我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那种压迫和紧绷感逼迫着我,几乎让我抓狂。
我蹙了眉,瞪着夏侯子煜:“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眯起眼睛,眸子里迸射出一抹慑人的冷意。
“很简单,你嫁给温思涵。”
话罢,他又敲着扇子,幽幽然:“如此简单的事情,我已然说过,你竟然都不记得,看来你也没要多聪明。不过……”他语调顿住,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我:“可是,谁让温思涵他喜欢你呢,所以,你就是再怎么蠢,我也得同意他娶你不是?”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夏侯子煜的八字许是跟我相克,每次来都很让我震撼,也很让我激动。
上次来,害我伤口裂开,这次来,则告诉我,让我准备嫁给温思涵。
他在通知了我这个消息,又留下一句话之后,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与我道,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你准备一下,届时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他又道,如果你敢逃,后果,想必是知道的。
——
在他离开后半个时辰,半空里雷声轰鸣,乌云滚滚,明亮地闪电劈下来,照应出我在桌边,赤红的眼眸。
侍女从外面跑进来,关了门窗,见我仍是一动不动,来劝了我两句。
我与他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她便乖顺地出了门。
房门关上后的刹那,屋内多了一人站在桌边。
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影卫问我:“如此,你还不打算走吗?”
我张了张嘴,心里苦涩地厉害。
他叹了口气,道:“你若愿意,我们今夜就可以走。”
我咬了咬唇,摇头。
即便是要走,现在也不是时候。若是现在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影卫劝我无用,也便离去。独留我一人坐在屋内,听着外面飒飒风雨声。
——
翌日。
许是因为下了雨的缘故,院子内的那棵桃树落了无数的叶子,还有些桃子落在地上。摔得伤痕累累。我从屋内出来的时候,侍女和小厮正在打扫院子,那些桃子连同叶子一起被扫在一起清理掉。
明明昨日还是粉嫩可口的桃子,今日掉落在地上,怎的就一文不值了呢?
七月是个炎热的季节,以往在墨羽宗的时候,总是会去后山洗澡。但东越不似墨羽宗,这里即便是到了七月,也没有那么热,加上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明显的有些凉意。
我身上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但身体却仍旧虚弱。
雨过天晴,日光洒下来,很快就将院子湿气然然的地面照射地如往日一般,若非空气里残留的那一抹雨水之气,都让人恍惚觉得昨夜的那一场雨是一场幻像。
侍女跟着我去了一趟后花园,采了些花儿回来,修剪一番插在了青花瓷的瓶子里,放在了书桌上。
我想跟慕寒写一封信,可坐在书桌前,提起笔的时候,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明明都千言万语,却已然没了诉说的理由。
纵然是要说,又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让他知晓?
我犹豫不决,脑袋隐隐传来疼痛感。
接近晌午的时候院子里来了几个中年女子,那侍女告诉我,这是来给我量衣服尺寸的,我尚未明白过来,她们已然团团为围了过来。
我茫然地任她们推来转去,我是恨夏侯子煜,可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妇人,我不可能对她们动手。
待量完了尺寸,为首穿着蓝色花衣裳的妇人笑盈盈的与我道,嫁衣她们会尽快送来,若是有不合适,再交代他们去修改。
我一怔,一凛。
待回过神的时候,那些妇人已然褪去,我望向负责照看我的侍女,她似是不忍地避开了我的目光,没有说话。
我挥了挥手,命她下去。
昨日夏侯子煜来时说的那些话全都不是幻觉,也都不是玩笑。他是认真的。
我咬了咬唇,门却忽然关上,影卫站在书桌前,沉声问我,如此,你还是不愿意走么?还是说,你真的愿意嫁给温思涵?
他的嗓音带着一抹沙哑,不知是不是昨夜淋了雨的缘故,清凉的嗓音恍惚让我想起慕寒来。
嗓子见苦涩一片,眼底更是酸涩的厉害,我攥了攥手心,摇头。
他的语气这才有了些温度,问我,既然不愿意嫁给温思涵,为何不走?
我张了张嘴,眼前茫然一片,好一会儿才回了神。
望向那影卫,却只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面具,我分不清来跟我说话的影卫是不是都是同一人,也不识得他们。
我动了动嘴角,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惊讶于我的言语,明显地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才道:南陔。
南陔?
我呢喃了一句,却并未细想,只轻笑一声道,是个好名字。
南陔,若是我没记错,这跟幽风同是出自诗经。这委实是慕寒起名字的方式。
我低眉浅笑,脑海之中浮现出慕寒清冷华贵,眉眼如画的面容来。那一颗尘封的心动了动。已经凉了一半的身体,渐渐回暖过来。
我重新在桌面铺了一张宣纸,拿着案板压下,这才拿了毛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做起画来。
“南陔,你可曾见过慕寒?”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明显地愣了一下,嗯了一声。
我笑起来,缓缓道:“我认识慕寒的时候,才14岁,如今,我都17岁了,算起来,也有三年了。”
他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病的快要死了,我那时候下山遇见他,便将他带上了山,抱他的时候,就在心里寻思,这少年怎的瘦成这个样子?”
南陔依旧不言语。
我笑看了他一眼,道:“难道同一个主子手下的人都是这般寡言么?幽风是如此,你也这般。”
他身子怔了怔,面具对着我,那一双眼眸幽深,却是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从初见到离开,一直到我去北燕,其中有些事情,自是被我省略了去。毕竟不是所有事皆能与人说的。
他立在一旁不言不语,我画的梅花已然有了大概。换毛笔的时候,这才抬眸望向他,问:“南陔,你是何时认识慕寒的?你跟我说说,你认识的慕寒是什么样子吧?”
他的眸子越发深,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来。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又浅浅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南陔立于书台前,一身黑衣,带着面具,明明那么不可靠近,却是让我倍觉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