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我无聊的时候,时常召集院子里的小厮丫鬟,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吃桃子,一边给他们讲我在话本上看来的故事,他们大多不识字,听得倒也认真,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稔起来了。
往日他们窃窃私语被我瞧见,都会嘻嘻哈哈地告诉我他们讲了些什么,可今天这反应委实有些奇怪了。
其中一个小厮笑着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跟另外一个对视了一眼,这才走到我跟前,压低声音道:“彩蝶姑娘,是皇子妃……她来了。”
我愣了一愣,继而浅笑:“是么?”
小厮面色有些为难,接着道:“皇子妃如今已然在屋子里等您了,她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他顿了顿,又道:“据说皇子妃脾气不好,采薇姑娘,您等下可要谨慎着些,万不要惹恼了她……”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应了小厮的叮嘱,抬脚迈过了门槛。
算起来,我来东越也都半个月了,昭仁还能来看我,委实不容易。
但她来,想必也不是专门来看望我的吧?
人嘛!大多都有那么个排斥心理,尤其是皇族,对于外来的公主和皇子,总是有那么几分轻蔑。
昭仁原本脾气也算不上多好,在北燕又被贤妃宠的有些骄纵,自身又没什么城府和能力,大婚后成为皇子妃掌管二皇子府,想要以二皇子妃的身份来压府中的人,那些人怎会服她?
而昭仁呢?自幼在皇宫长大,贤妃是宠妃,舅舅是丞相,自是无人跟她作对,也未曾受过气。如今到了东越,别人对她的态度,比不得她在北燕,她又是个不聪明的,自是会为此生气,并拿身份来压人。一来二去,跟府中人的关系,自然差得很。
且不说她刚嫁过来没几天,夏侯子煜就将在朝中弹劾他的一个大臣之女带进了府中!这对于一个刚嫁过来的公主来说,简直比打脸还要过分。
再说了,皇子府的下人们,可是比昭仁聪明的多,都是看惯了主子脸色的,也自是会根据主子的态度来办事儿。
一个连皇子都不在意的皇子妃,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我想起来时她在路上与我说的话,说什么男子是女子的依仗,夏侯子煜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幸福。
如今看来,倒是讽刺的狠了。
而且,我还听说,夏侯子煜跟昭仁成婚之后,未曾跟她同房过,大多都在书房,后来那个大臣之女入了皇子府之后,大多都歇息在她那儿。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当家主母,一个一朝公主来说,简直就是把她的脸放在地上踩了。
别说她自己会颜面无存,就连皇子府的这些下人,也都瞧不上她。
原因么?最主要的不过两点,这一么,自然是因为她是别国的公主。
这二么?就是夏侯子煜的态度了。
她既然把夏侯子煜当成她的依仗,她自身就是一无所有,一旦这个依仗靠不住,那她的结果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再说了,夏侯子煜喜欢的应该是聪慧的女子,向昭仁这种眼界都尚未放开的,夏侯子煜能让她好好留在皇子府已经算是对她出卖我的奖赏了。
至于下人们对她的态度问题,还有一点是因为夏侯子煜本身,换句话说,哪怕皇子妃不是她,换了别人,入主这皇子府,也不会多受人待见。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夏侯子煜的相貌的确是令人惊艳的,而且很有人气。
他跟慕寒不同,如果说慕寒的美是高雅理性的,那夏侯子煜就是邪肆野性的,他在东越众多皇子之中,是相貌最为出色的,东越爱慕他的女子比比皆是。
说来这些女子倒也肤浅,单单就为了那么一张脸,连他那比蛇蝎还可怕的本质都给忽略了。
而昭仁呢?为了夏侯子煜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料到她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来,她此时来找我,又是寻我帮忙的,可怜我不是傻子,她既是恩将仇报于我,我又怎会再帮她?
——
院子里站着几个侍女,见我过来,皆是对着我福身行礼,我往屋内扫了一眼,顿住脚步,对照看我的侍女交代了一声吼,这才抬脚往屋内走去。
屋内的桌子前,昭仁穿着一身正红色衣裳,头上戴着朱玉凤钗正端坐在将桌边喝茶。
以往我也是她宫中的人,负责伺候她,倒是没见过她如此端庄规整的时候,如今瞧见倒也觉得新鲜。
“你回来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眸色浅淡的瞧了我一眼,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神色。
我低眸扫了一眼她妆容厚重的脸,心下唏嘘的厉害。
才不过是半个月不见,她这变化委实大了些。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如今穿着这一身正红的衣裳,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或者是别人,她那皇子妃的身份么?
我依稀记得她在北燕时,从未画过如此浓重的妆容,也从未在头上佩戴如此沉重的首饰,那时的她。倒是天真烂漫又可爱的,可如今看着,却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态来。
我斟酌了一番,问她:“这头上戴这般多,不觉得沉么?”
她似乎在寻思要如何于我开口,被我折磨一问,明显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眉眼道:“有……有些沉的。”
我“哦”了一声,不在说话。
侍女重新端了两盏茶过来,放下茶盏之后,便转身出去的时候,被昭仁喊住,命她关上房门,那侍女愣了一愣,方才点了头,关上房门离去。
昭仁坐在对面低垂着眉眼不言不语,我在后花园逛了一圈,委实口渴的厉害,也不理会与她,自顾自的喝茶。
她自是来了,必定是有事情找我,自是见到我,那这些话,自是要说的,不过是早晚之分罢了。
我虽然无心帮她,但她既然来了,我自是要给她些时间,让她酝酿一下如何开口的事儿。
屋子里寂静的厉害,偶尔蝉鸣传来,倒也算得上是清新脱俗。我想起太后诞辰时的事情来,慕寒站在台上吹箫的时候,光是身姿容貌就羡煞他人。台下的小姐姑娘们,分分看直了眼睛。
再说他吹箫,委实悦耳的很,以至于我到了东越,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便想念地紧。
一连喝了两杯茶,又楞了会神后,昭仁总算是理清楚了思路,开了口。
“当日的事情,是我对你不住,如今我再来求你原谅,是不是迟了些?”
我已然回了神,望着昭仁那戚戚然又带着几分可怜的模样,虽有些不忍,看我还不至于在同一个地方摔个几次,便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你今日自是见到了我,看到我这模样,在联系一下我前些日子受伤昏迷不醒,如今又被软禁,就应该晓得,我是极不愿见你的,可你还是来了,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这般来,又不许人去请我回来,特特候在这里,就必定是有事求我,可你该晓得,你害我至此,我没记恨与你,已然是诺大的宽容,再问我是否原谅你,且不是多此一举?”
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脸色苍白的厉害,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彩蝶……你该知晓,我是没得选……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依仗,我……”
原本我那番话说完,还寻思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可听见她这番言语,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昭仁,既然你已经认定夏侯子煜是你分夫君,是你的依仗,那你又何苦来找我呢?”
她呆呆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我作为一个宫娥,会因为你公主和皇子妃的身份,而再一次听命于你,是吗?”
看来,她到现在都未能想明白,我是为了什么才帮她的。
她将唇咬的发白,眼眶有些发红。
是了!她就是这般想的。
我正在心底叹气,她忽地伸手攥住我的手,声音凄凄道:“彩蝶,我知道你怪我,可我们到底都是燕国人,如今在这东越,理应相依为命,不是么?再说,子煜他说过,他不会害你性命,你看,你受伤他不是还请了医师来为你治疗么?他对你还是很好的,没有害你,是吧?”
我冷笑出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冷清地望着她道:“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感激你们没有害我性命,是吗?”
是,夏侯子煜是请医师给我治疗,可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清楚的很?况且,我若死了,他就是于整个墨羽宗为敌。夏侯子煜想的明白这一点,自是不会让我死。
但昭仁想不通,不过她这智商,这辈子怕是也想不通了。
“没有……我只是……只是……”她眼里隐隐里雾气,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转而望向我急声道:“彩蝶,我真的想你好,我不想害你,而且子煜他跟我保证过,说不会伤害你,还说他带你来东越是为了保护你,彩蝶……我知道当初不该那么对你,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也许,你愿意陪我一同来东越也不一定啊?你说是吧……”
她神情有些慌乱,话说的也很急促。
“而且,而且……你受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子煜还来看你,他说你们是旧相识,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不是吗?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愿意帮我的话,我可以让子煜纳你为妾,这样……你也就有依仗了,子煜他……子煜他应该会对你好的,你就原谅我,在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