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色将好,我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同侍女一起玩耍,阿尔萨从外面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便停下来走到她身边,问她为何,她却又不说,只坐在桌前喝茶。
我又重复问了几次,她方才挥手让侍女下去,待院子里只剩下我二人的时候,她忽地跪下身来,我一慌,忙伸手去扶她,便听她道:“聂姑娘,是我对你不住,可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的手在半空之中僵住,脑海之中忽地就想起当初昭仁求我帮她时的场景来,索性收了手,甚是平和地对她道:“公主请先起身,这段时日,你如此辛劳为我解毒,如今有求于我,这忙我若能帮,必定不会退却的。”
阿尔萨红着眼眶起身,待她坐在桌前含羞带怯,又带着几分愧疚将话说完,我方才明白她刚刚的踌躇犹豫是为何。
说是我从北燕来到南疆的消息不知如何被泄露了出去,夏侯子煜向南疆施压,想要南疆将我送出去。
南疆的王是个正义的王,自是不肯,这事情便僵持了。
而不巧的是,阿尔萨年少时曾跑出南疆,偶遇了夏侯子煜,对夏侯子煜一见钟情,当着这个节骨眼,一时气盛,便同那使臣道;若是夏侯子煜娶她,她就为我解毒,并将我一同带去东越。
若夏侯子煜不愿,她便将我软禁在南疆,在引了蛊毒让温思涵毒发。
这南疆的蛊毒最是难解,即便是南疆的王也未必能解所有的蛊毒,阿尔萨深觉温思涵对于夏侯子煜应是极为重要的,遂提了这等要求,却也算得上是威胁。
她一番话罢。我方才明白她刚刚这一跪是为何,心下叹了口气。却并未有怪她的意思。
桌上放着一杯凉茶,我端起来啜了两口道:“这事你本不用同我讲,但你既然同我讲了,我也是没得选。且不说你救过我。”
我抬眸望了望她,阿尔萨低垂着眉,脸上红了大半。我沉思了片刻继续道:“左右不过是再去一趟罢了,若是能赶上公主大婚,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我轻笑了两声,阿尔萨的脸色却是几经变幻,最后站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道:“聂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能救你。”话罢,她转身疾步朝外走去,身上的配饰随着脚步移动发出脆耳的声响。
——
三日后,阿尔萨再来见我,说是夏侯子煜已经同意娶她。
这于她而言,本该是一件欢喜事,可她的脸上却并未有多少喜色,相比之下,担忧倒是浓郁了一些。
东越和南疆宣布联姻,自是要大婚的。
北燕和东越休战,夏侯子煜亲自来南疆依着南疆的礼仪风俗祭拜天神迎娶阿尔萨。
仪式结束的当天,阿尔萨穿着嫁衣上了去往东越的马车,与此同时,我作为他们大婚的附属条款,自是要跟着的。
侍女引领着我上了车,先开帘子,不经意间抬眸便瞧见了坐在马车内的温思涵,我当即一怔。
可坐在马车上的人,却是同我温润地笑了笑,朝我伸出手来。
我僵了半晌,方才回了神,望了一眼他伸过来的手,并未去碰,提着衣裙在马车内寻了个位置坐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方才落下。
“你……”他似乎要同我说些什么,可不巧的是他刚一出声,我便合上了眼眸,待睁开时,就瞧见他面色苍白地笑了笑,“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累,便歇息吧。”
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身体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在马车上睡了。
南疆距离东越不太远,我在马车上睡了几番后,车队就抵达了东越京都。
再次入住东越皇宫,我却是有些五味杂陈。
夏侯子煜和阿尔萨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九,葵亥月王子日,是个宜嫁娶、宜入宅、宜开光的好日子。
婚期公布,东越举国欢庆。阿尔萨来见我,身上在不见一走路就会发出脆耳声响的配饰,依然盘了发髻,换上了东越皇室女子该有的着装。
我乍然瞧见她,竟是有些不适应。只觉得少了那股子灵动气泽,多了一股子沉闷。
她与我道;大婚之后,她便会与我解毒。
这话,她已然同我说了不下十遍,如今又特特来通知我,委实叫我有些奇怪。
更奇的是;她明明已经嫁给夏侯子煜,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新娘的喜色,倒是沉郁之色浓重一些。
许是有先前的教训,夏侯子煜在我宫殿四周布满了影卫,别说是一个人,纵然是一只鸟,想要飞进来都不容易。
——
十月初五的时候,昭仁来看我,同我待了些点心。说是怕我无聊要同我讲一讲前些日子她同后宫妃嫔们看的戏。
她讲的热闹,我却兴致恹恹。
半晌,我问他:可曾怪我?
她看了我一瞬,神情有些茫然,待我提了阿尔萨的名字,她方才会意,竟是含笑摇了摇头,端起跟前的茶杯感慨道:“这后宫的女人,说到底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我一愣。
她低头啜了口茶,美眸淡淡扫了一眼外面的侍女太监,端着茶盏凑近我道:“从我入了皇子府到现在的妃位,这东越皇宫从未有女子诞下龙子,也为有人有孕,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她脸上笑意嫣然,我心底却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凉意。那凉意伴着昭仁嘴角的笑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你的意思……”
昭仁含笑移开了目光,垂手斟了一杯茶道:“这东越的后宫从不起争端,姐妹们同心同德,你可知是为何?”
她脸上笑意满满,可眸子却带着无尽的悲哀。我僵了一僵。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自古以来。但凡后宫皆是是非之地,想要让后宫的女子同心同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她们真的同心同德,不起争端,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个是皇帝雨露均沾,不偏不向。但史上从未有如此不偏不倚地皇帝。
而看夏侯子煜,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这个缘由的话,那就只能是……
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年头,我蓦然睁大了双眸,错愕惊诧地看着昭仁。就看见她将手指抵在唇边,含笑冲我“嘘”了一下,笑道:“你晓得便好,看破不说破,方才能活的长久。”
她脸上的笑意浓郁,我却浑身冰凉。忽然就想到阿尔萨那一张全无半分喜色的脸。
遂猛地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昭仁坐在桌边不动,出声喊我。
我回头看她,刚想要回答,便瞧见她站起身朝我走来,拉起我的手,声音柔柔道:“你是想去告诉她?”
我一怔。
她抚了抚我的手,笑道:“她可是南疆最杰出的公主,她既能与你解毒,难道还能连这些都不知晓么?”
我又是一僵。
昭仁抬眸对上我的眉眼,笑呵呵道:“且不说你如此去,会不会害了她,单单是宫中的层层守卫,就能将你拦下,你已经毒发过一次,难道还想再来一次么?”
我又是一凛,明明她笑的紧,可我心底却冷得发颤。
最后,我被昭仁拉回了宫殿,在桌边坐下来。
她同我说了不少话。我沉默了半晌,方才问她,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拿点心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我笑起来。“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北燕的公主。”
话罢,她站起身来到我跟前,拉过我的手,将那块点心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点心,是我当初从北燕带来的厨子做的,今日送来与你尝尝罢。”
她掰着我的手握住点心,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再抬眸望她,见她笑意里多了分你耐人寻味,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她却松开了我的手,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该是回去了。”
话罢,转身往外走,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又道:“这点心有些干,你可要细嚼慢咽,切莫要噎着你自己了。”
她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我蹙了蹙眉,摊开掌心看着手中的白色点心,微微蹙了眉头。
——
待夜色降临,殿内的侍女如数退了出去,我方才睁开了眼眸,从床上坐起身来,从枕头下翻出那块被纸包住的点心,轻轻咬了一下,就看见了白色宣纸,我当即一喜。
昭仁话中果然藏有玄机!
我从床上起身,借着内室的烛光打开信轴,慕寒的字便映入眼帘。
在心中,慕寒与我道,他已经查出解毒的其中一位药引子是夏侯子煜府中的一种七彩花瓣的奇花。如今夏侯子煜大婚,天下休战,木然表哥已经找到了另外一味药。
至于剩下的那一味药引子,便是温思涵的血。
如今,只要等到大婚之后,想办法将这些药引凑齐,阿尔萨就能给我解毒。
在信中,慕寒还说,待我解毒之后,他便带我离开。离开这乱世浮华,也离开这权势风云。
天下皆乱世,就连灵族如此隐蔽都被人觊觎,更何况别处呢?
身处乱世之中,真的就能寻十丈安宁之地么?
待看完了信,我将它放在蜡烛上烧了,方才转身走回床边,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