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端着酒瓶。
一双眼睛瞪着酒瞪了半天。
狠狠闷了一大口。
“哈。”
他吐出一口浊气。
像是要把心中郁结一起吐出去似的。
老关用袖子抹了把嘴,望向高强。
“是。”
“我被赶出来了。”
他咬着牙,仿佛奇耻大辱。
“玉都是我看着建起来的。”
“我也是第一批入驻的商贩。”
“我见识了玉都的崛起和辉煌。”
“可谁知道,呵呵。”
他发出几声苦笑,望向工作桌上的半成品玉雕。
“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我的生意渐渐做得不顺遂。”
“有人提醒我要当心,我没在意。”
“我还当自己是玉都的开朝元老,没人会对我下手。”
“谁知道原来我早就碍了别人的眼。”
老关的目光放空,似乎在回忆往昔。
可是从他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这回忆并不愉快。
“发生了什么?”
高强问道。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
高强很想了解当年的事,但他也不太想故意揭人伤疤。
“都五年前的事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关依旧眉头攒紧,但是却并没有闭口不言。
他像是终于找到倾诉的出口似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店里的玉先是生产出了问题,工人总是偷工减料;”
“接着原料出了问题,收不到合适的材料,总是收到劣质玉石;”
“最后,资金链断了。”
老关摇摇头,像是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
“知道为什么会断吗?”
“因为这客人是内城的主任介绍给我的。”
“说是大老板,保证靠谱。”
老关吐出长长一口气,又闷了口酒。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没有焦点。
“一百多万的货,直接被卷跑了。”
“那个主任……”
高强问道。
但是他从老关苦涩的笑容中,看出了答案。
“那人被调走了。”
“据说是平迁,但其实是升职。”
“我当年气不过,在负责玉都的科长办公室大闹了一场。”
高强看着老关失望的神色,猜到了结局。
“没伸张冤屈,反而说你闹事?”
“何止啊。”
“甚至颠倒黑白,说我扰乱秩序。”
“要把我送进牢里!”
老关把酒瓶狠狠砸在桌上。
瓶身撞击的巨响让人几乎以为会碎掉。
他砸完顿了顿,伸手摸摸桌面。
桌子并不新,可以说得上是陈旧。
他抚。摸着刚刚砸出来的凹陷,沉默良久。
久到高强以为他不再说下去时,只听他怅然说道。
“我从小时候学雕刻,这桌子就陪着我了。”
“靠着这份手艺,我赚了钱开了店,把它搬到了玉都。”
“那件事害得我赔光了所有钱,没想到最后陪着我的还是它。”
老关的目光中满是失魂落魄,想起的那段往事显然让他痛苦不已。
高强二人也沉默了。
这种时候,一切语言上的安慰都是徒然。
因为谁也没法体会那种从底层一步步爬上去,却猛然跌落一无所有的悲痛和打击。
“后来,我就被赶出了内城。”
“工人都散了,我扛着这张桌子来到南街。”
老关沉默了片刻,重新打起精神。
“我想了好久,痛苦了好久。”
“突然有天意识到。”
“只要有这双手,我还可以从头再来。”
老关举起那双毛茸茸的手。
那手宽大,骨节粗壮,一点不像手艺人的手。
可是高强看了那条玉龙知道,这双手拥有珍贵的技艺。
“可是,你又遇到了别的麻烦。”
“是凌老大那伙人?”
老关的拳头渐渐收拢,他望向高强沉声道。
“你猜的没错。”
“我当时确实没钱了,但是手上还有几块玉。”
“卖掉以后,还是能在南街交上房租押金的。”
“最后一点结余,可以留下来进货。”
高强闻言点了点头。
老关在那样重大的变故之下,居然还有办法从头再来。
这不仅仅是心性和勇气,还说明老关确实有经商的才干。
只是,生不逢时。
高强抬头望向低矮的天花板。
说是天花板,也不过是类似矿洞的土地而已。
还能看到不知是铁锹还是铲子挖凿出的痕迹。
最终沦落到这里,毫无疑问老关受到了第二次重创。
“姓凌的那时候还只敢偷。”
“我筹到钱就被他盯上了。”
“可是我当时很谨慎,没被他得手。”
“而且……”
老关冷哼一声。
“我揍了他一顿。”
“打得他叫一个鼻青脸肿。”
“那狗崽子现在看到我都怕!”
“算是为南街除害了。”
老关说得义盖云天,听得翟义平直摇头。
“你怎么跟鲁智深似的。”
“就那个拳打镇关西看过没。”
“我要是鲁智深就直接把姓凌的打死了,省得后来又作妖!”
老关的拳头眼见着要往桌上捶。
自己瞥了眼,没舍得下手。
他抓起酒瓶又是猛灌一大口。
说是要让高强二人喝酒,自己倒是把酒喝了个差不多。
不过此时也没人会责备他。
谁碰上这些糟心事,恐怕都得一醉方休。
“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姓凌的怀恨在心,带人半夜闯进我店里。”
“把我蒙了麻袋打了不说,东西也抢光了。”
老关咬牙说道。
在他那样低迷的时候,却再遭重创。
无异于雪上加霜。
老关对凌老大一伙儿的恨意不言而喻。
高强皱紧眉头,对老关涌起无尽的同情。
老关虽说看上去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模样。
但是接二连三经历这种打击,换做别人早就一蹶不振。
可他还能继续坚持下去,继续他的玉石生意。
高强无法想象他心底有多痛苦。
“欺人太甚!”
高强冷然道。
他跟老关虽然才认识了短短几小时。
可是老关的性格和心性都是他敬佩的。
再加上凌老大一伙儿确实不是个东西。
高强更是对他们深恶痛绝。
“所以,你就搬到了这里?”
翟义平也满是同情,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这里房租不高,我凑和着能过。”
“再加上这屋子里黑得很,他们想打架讨不着好。”
老关的理由很朴实,也很无奈。
虎落平阳被犬欺。
如果能好好租个门面,谁愿意像老鼠似的住在地下?
这个凌老大,真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