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个儿堂屋,袁嬷嬷已然端来了点心并南山乌眉,一边侍候杨攸宁坐到桌边用朝食,一边笑问:“想是五郎那边周应齐全了?”
杨攸宁点头,想想也乐:“嬷嬷没瞧着,五郎这会子心急火燎便要出门,那架势,竟是打算到人家福王府外候着了。”
“四娘,”袁嬷嬷稍顿了顿,劝道:“五郎并不晓事,无论咱们大长公主还是圣人,对福王皆忌惮,日后……还得跟五郎说,与秦王能远则远。”
“唉!知道了。”杨攸宁叹了一声。
如今朝中党争激烈,所谓后党与福王党泾渭分明,虽她觉得秦王人品无差,值得五郎与之相交,但若因此惹得圣人起了芥蒂,终归是不好的,且大长公主若是知道,也会不喜。
抿了一小口茶,杨攸宁回道:“这事……我回头跟五郎说说。”
外头有人惊慌着过来报信之时,杨攸宁正取过一块荷花饼,只听家院在屋外扯嗓子嚎了一声:“四娘,大事不好,有衙差抓五郎!”把她惊地一脱手,那薄面做的饼落到地上,登时沾上了灰。
待到杨攸宁由袁嬷嬷扶着,跟在家院后头,几乎小跑着来到大长公主府门台阶上,才注意到,府外果然站了好些衙差模样的人,还有不少来瞧热闹的百姓。
杨攸宁心下一沉,怎得又出事了!
寻摸好一时,杨攸宁终于瞧见给围在衙差当中,被赵管家护着的岳五郎,这会子想是吓得不轻,岳五郎小脸煞白,一只手紧扯着赵管家胳膊,那神情,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回事?”袁嬷嬷立时问旁边抓耳挠腮的家院。
“荥阳城尹派了人来,说要带五郎去衙门问话。”那人忙回道。
“说清楚些!好端端地,城尹找五郎做甚?”袁嬷嬷急问。
“那个……帘幕坊的老鸨一早带人抬了尸首报官,说是赵王与五郎前儿个在他们那儿与人争风吃醋,结果打伤了几个龟奴,其中一个捱了一天,昨晚伤重不治。”
杨攸宁听到此处,已然不管别的,冲下台阶,便要去岳五郎那儿。
袁嬷嬷“啊”地大叫一声,赶紧上去,拦抱住杨攸宁:“四娘,莫要过去,别伤着自个儿!”
人群当中,传来一声孩子的吼声:“我没打死人,你们冤枉我!”
“岳公子,跟咱们去一趟官衙,若是真没您的事,城尹大人也不会赖着您。”一个衙差倒还说得和气。
“不去!”岳五郎大叫。
倒是赵官家回身安抚了一下岳五郎,随即客气地道:“各位官爷,五郎还是孩子,要不,小的跟官爷们去见城尹大人,弄明白了端底,回头禀于大长公主,再做处置,如何?”
“哼,这可不是仗势欺人,把大长公主都搬出来了,人家可是有尸首为证,岳五郎,你莫要再狡辩了!”看热闹的人当中,这时走出个络腮胡,一身短打,破衣烂衫,倒是声气十足。
人群之中不免有人跟了起哄:“大长公主怎得,王子犯法,还当与庶民同罪,衙门打算包庇不成?”
络腮胡冷笑一声,抱着双臂上前,对衙差们道:“官爷们,一个黄口小儿罢了,如何都被吓住,你们若怕得罪这大长公主,爷爷没耐烦,少不得帮了你们回去交差。”
衙差们互相瞧了瞧,颇有些犹豫,其中一个道:“毕竟是大长公主府的公子,大人只说叫咱们请去……”
络腮胡两眼立时瞪得溜圆:“大长公主如今影儿都不见,岳家人也死得光光,你们倒怕这破落户家的小子?”
看热闹的人当中,又起了议论:“平日里衙门治咱们百姓倒有一套,如何瞧见权贵,皆缩起了脖子。”
“快些抓了岳五郎,未想小小年纪竟能杀人,这些纨绔,杀一个算一个!”
“龟奴也是咱大周子民,杀人偿命,官爷们得替民作主啊!”
岳五郎自小娇养,哪被人这般当面骂过,这会子听到人群中的七嘴八舌,着实受了刺激,又是大喊:“我没杀人!”说着,眼泪便飚了出来。
杨攸宁这会子早忍不住,推开袁嬷嬷便往下面跑,岳五郎当是瞧见了杨攸宁,立时呼道:“四姐救我,我不同他们走!”
络腮胡倒似着了火,一把扯住旁边一个衙差,拔了他身上佩的刀,然后冲到岳五郎跟前,破口大骂:“小子,有胆量杀人,怎得没种见官,今日爷爷便让你瞧瞧厉害,恨上来,这会子便劈了你!”
众人立时一片哗然,便是衙差们,也被络腮胡这副子恶狠狠模样给吓住。
却未想,一个娇小身影趁这功夫,穿过挡在前头之人,竟是奔到了岳五郎那处。
“四姐!”岳五郎“呜”地一声,松开赵管家,一把抱住杨攸宁的腰,立马藏到了她后头。
而此时,络腮胡已然熊臂一举,眼见刀背一亮,那刃口,竟直对上用身形护住岳五郎的杨攸宁颈间。
杨攸宁此时两腿暗暗打颤,真怕那刀砍了下来,只是身后还有快要吓傻的岳五郎,她无论如何不敢现出一点弱势。
“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杨攸宁咬着牙喝问。
“这里乃大长公主府,你们竟敢欺上门来,还讲王法没有!”赵管家赶紧又挡过来,护住那姐弟二人,瞪着那络腮胡道。
“王法?”络腮胡“呸”了一声:“爷爷这刀便是王法,你们这帮有权有势之人,平日里欺男霸女,谁将王法放在眼里,这会子倒怂了,跟官家说起王法。”
话音一落,四周竟是一片叫好声。
杨攸宁此刻悲愤交集,恨这帮看客和衙差,明明见人行凶,却坐壁上观,更是颠倒黑白;更心疼身后已然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岳五郎。
“你血口喷人,”袁嬷嬷这时也冲了过来,将杨攸宁同岳五郎往自己身后便拉,指着络腮胡斥骂:“你有何凭据,说咱们欺男霸女,”随即又瞧了瞧周遭众人:“这会子是这泼皮拿刀威吓咱们小娘子和郎君,你们瞎了眼不成?”
“爷爷我是为民请命!”络腮胡冷笑了声,提刀又近前了一步。
袁嬷嬷气坏:“城尹但瞧着帘幕坊那帮腌臜货报官,便来大长公主府抓人,不过听一面之词,好没有道理,今日谁若想带走五郎,便踏着奴家尸首!”
不想话音刚落,那络腮胡竟猛地踹过来一脚,一下子将袁嬷嬷踢倒在地,赵管家想上前扶,腰上立时也中了一脚,眼见着络腮胡不依不饶,又要往杨攸宁姐弟那儿冲,几个家院冲过来想拦阻,只无奈对方手上有刀,赤手空拳的,到底没胆量。
“住手!”杨攸宁这时也急得快哭了,袁嬷嬷跟赵管家躺在地上,皆在呻吟,可岳五郎又将她抱得死紧,旁边还有人大呼小叫,杨攸宁从未如今日这般觉着屈辱。
“小娘子这般俊俏,”那络腮胡又到杨攸宁跟前,将手上的刀一转,语带调戏地道:“何苦跟衙门做对,将岳五郎交出来,爷爷便带你回家。”
倒是这时袁嬷嬷从地上爬起,瞧着衙差们,怒问道:“既是衙门的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瞧着人作恶也不管,你们不是欺压无辜吗?”
络腮胡哼了一声:“今日既是抓杀人嫌凶,官爷何须畏惧于他们,”随即,冲着衙差们喝道:“还不快些将那小子抓了!”
衙差们一脸的迷瞪,到后头居然听了络腮胡的话,向岳五郎这边拥了上来。
“你们大胆!”杨攸宁气怒交加,红着双眼喝骂。
“官爷们,咱们得说好,这会子我来将那岳五郎抓了,那小娘子便归了我处置!”那络腮胡淫邪地一笑,突然刀锋一闪,直朝杨攸宁面门而来,其势,竟是像要划她的脸。
就算杨攸宁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此时出于本能,已然意会到来者不善,那刀带着股风,已然越扫越近了……
就在杨攸宁以为避无可避之时,突然有人跃到她跟前,还未待众人看清,络腮胡竟猛不丁飞到半空,又狠狠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口吐白沫,昏了过去,那刀也“咣当”几声,落到了一旁。
有人这时喝了一句:“哪来的恶徒在荥阳城敢当街行凶,你们这些衙差,可是要助纣为虐?”
众人皆是惊住,眼瞧着一位身穿雨过天青色窄身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了络腮胡旁边。
“何……何人?”有衙差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
“大周镇北将军,秦王李莫,”男子淡淡地回了一句,从那络腮胡旁边拣起刀来,放手上瞧了瞧:“好没有道理,堂堂衙差被个恶徒夺了兵械,听之任之不说,还眼瞧着他冲着妇孺挥刀,真是好没道理!”
那个方才被夺了刀的衙差满面赤红,上前一个劲地打恭,道:“王爷恕罪,吾等乃奉荥阳城尹之命,带岳五郎前去问话,不料方才岳王郎死活不肯跟咱们走,倒是那人上前帮忙,吾等紧着回去交差,才……”
“好笑!何时官府的差使,还得指着无赖地痞?”李莫冷冷一笑,却是将刀一举,直接扔到了地上:“这般无用之人,不过浪费公帑,当个衙差,莫非就是为了仗着官府之势,欺凌妇孺?来人,将这些人给本王捆了,扔到荥阳城尹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