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耐烦人瞧不出,你丢下五郎,自个儿逃了命。”赵管家又踢了小厮一脚。
“奴绝没这胆量,那个……管家快去救人吧,”小厮抱着胸口栽到地上,还一个尽喊:“临离开时,小的可瞧见,几个汉子围着五郎几个打,五郎都给吓哭了,那些人还一个劲叫嚣,明日要将五郎送官!”
杨攸宁这下子腿快软了,靠在扶着她的袁嬷嬷身上,追问那小厮:“瞧着五郎有无伤到哪处?”
“脑袋像是给人开了瓢,小的……瞧见血了。”
杨攸宁傻了一时,随后再不说话,迈步便往府门走去。
众人皆吃了一惊,袁嬷嬷忙跟后面,问她:“四娘这是去哪儿?”
“咱们府上本就没什么人,这会子还能寻谁去,”杨攸宁泪珠子眼见便要落下,却又拼命地忍住,道“赵王既是将五郎带出去,我也只能找他要人,那勾栏院何来什么好地方,在里头待一晚上,五郎还不得给磨磋死,他才多大呀!”
袁嬷嬷无奈地瞧瞧杨攸宁,回身嘱咐赵管家赶紧备轿。
没一时,从威宁大长公主府抬出一顶暖轿,旁边还围着不少女使、家院,竟是急匆匆地往位于中城最东头的赵王府而去。
荥阳城分为里外三城,最当中为皇城,是官家理政居养之所,再外一层,被称中城,所有王族公卿、高官权贵皆安府于此,最外头,不消说,自是一般百姓容身之处。
说到中城,有一种说法,住得靠皇城越近的,便越是显贵,而如今这中城最显贵的宅邸,非威宁大长公主府莫属,话说这一位,乃太宗嫡妹,官家姑母,故辅国大将军之妻,甚至据说还有从龙之功,正所谓,已然是富贵已极了。
只大长公主年事渐高,不免添了病痛,打从正定十八年,便常驻荥阳城外的皇家寺庙——梧山寺荣养,如此一来,偌大府邸当年那些辉煌,竟是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按着世人所言,那是大长公主府建得风水不对,犯了煞星,以至当年辅国大将军立下的盖世功劳不能泽被后代,只落得如今人丁寥落,子孙凋零。
便是再凋零,这会子大长公主府也还有两位孙辈,除了被帘幕坊扣住的那位岳五郎,便只有心急火燎赶着要救他的威宁大长公主继外孙女杨攸宁。
所谓继外孙女,乃因杨攸宁之母,其实是大长公主夫君、故辅国大将军岳平前房所生的女儿,当初大长公主以嫡公主的身份嫁予一个鳏夫也是不易,却不想嫁予岳平之后,不仅夫妻和睦,连生二子,大长公主对那位继女也视如已出,想是爱屋及乌,后来的杨攸宁,自然也成了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莫道杨攸宁命好,她不过是位孤女,其母着实薄命,年纪轻轻的,便与夫君杨如曜一块在济州转运使任上死于非命,此乃当年大案,却至今未查着凶手,留下这独女杨攸宁,后头颇费辗转,才被大长公主养于膝下。
至于岳五郎,则是大长公主亲孙,如今府中唯一的男丁,所谓千倾地一棵苗,这其中,又有不少前情,这会子暂且不表。
岳五郎与杨攸宁舅养姑生,自小在一块长大,比亲生姐弟也不差些,所以这回岳五郎出事,杨攸宁这才会六神无主。
坐在暖轿之中,杨攸宁心慌意乱,明日帘幕坊的人若真将岳五郎送到官府,免不得会传将出去,到时招来指指点点,岳氏的儿郎竟去勾栏院买笑。
大长公主府被人笑话便算了,最让人心中作梗的,乃是翁翁和舅兄他们拿命搏回来的“满门忠烈”牌匾,就此竟要蒙上灰尘。
大长公主最重节义,杨攸宁耳濡目染,按赵王的说法,早成了另一位大长公主,着实迂腐得紧,杨攸宁虽不喜被称“迂腐”,不过倒是承认,在她心里,“满门忠烈”这名号,比命还贵重。
“四娘莫过于忧心,就快到赵王府了。”袁嬷嬷在外头安慰道。
杨攸宁“嗯”了一声,揉揉太阳穴,忽地又恨起自己乃女儿身,但凡她是一位郎君,此刻还不拿了刀,杀向那帘幕坊,莫教人要欺负了岳五郎。
三岁之时,杨攸宁被大长公主接到身边,眼瞧着岳五郎出生,那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从只会哭,再会翻身、走路,又到能说话,及至如今,动不动跟自己耍赖,使小心眼,着实拿他不得。
然而便是有时候再生五郎的气,杨攸宁也舍不得动他一指头,未想今日,五郎竟在外头遭了打,可是教杨攸宁心里疼死了。
“停轿!”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赵王府跟大长公主府隔了一条荥河,算是不远不近,此地除了赵王府,还挤着不少王爷公卿的宅院,自然称得上富贵之地。
因是常来常往,赵王府的家院远远地便瞧出来客是谁,倒很快迎上前,唱过声喏,随即冲着袁嬷嬷招呼:“嬷嬷辛苦,不知杨四娘这会子过来。”
“王爷可回了府上?”袁嬷嬷劈头问道:“四娘有急事求见。”
家院忙答:“竟是不巧,王爷日头高挂之时便已出门,这会子还未归府。”
杨攸宁不由眉心皱起,心下禁不住疑惑,赵王没回来,是自个儿躲远了,还是帘幕坊的人紧追不舍,并不肯放过,以至他在外头也出了事,只是那些勾栏院,何时这般胆大包天了?
旁边女使渡儿听到轿中杨攸宁动静,少不得一挑帘子,将她扶了出去。
袁嬷嬷这时却板了脸,冲家院道:“这么晚了,王爷还能去哪?你可是在故意搪塞,竟不打量一下我家四娘的身份。”
袁嬷嬷这话便是在为杨攸宁立威,警告那些家院,别在未来主母跟前编什么瞎话。
“袁嬷嬷,您便是给小的十个胆儿,也不敢搁四娘面前胡说八道。”家院机灵,立马紧着叫屈,少不得还陪上笑脸。
“王爷确实未归?”杨攸宁终于开口问道,眼睛却一直望着赵府大门。
家院抓了抓头,干脆道:“不如,四娘请到府中坐坐?”话中那意思,杨攸宁若不肯信,就自个儿进去搜人。
“不必了。”杨攸宁掉过头打算回轿,虽赵王这人一向惫懒荒唐,是个十足没谱之人,但他有一处尚好,便是从不跟杨攸宁扯谎,有其主必有其仆,想来那些家院也绝没这胆量,既然人家说了赵王没回来,杨攸宁便信,这会子赵王定不在府内。
“都快三更天了,你们主人不回府,一个个皆不着急?”袁嬷嬷见杨攸宁这是准备走了,免不得要跟上,后头又忍不住,回头点点赵王府的家院们:“还不派人去寻一寻,赵王若出纰漏,圣人会放得过你们?”
家院们想是并没听明白意思,皆愣愣地瞧着袁嬷嬷。
“嬷嬷,咱们走吧!”杨攸宁在轿边道,此刻她再没了依赖,早已六神无主,只一个劲地胡猜,这会子有没有人又在折磨五郎,一想及此,杨攸宁心便揪着疼,一时也忘了上轿,竟是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这边袁嬷嬷还在打量着那些家院,觉出他们真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倒替人家着起急来,想了想,叫过旁边跟来的小厮,让他过去,悄悄地把缘由告诉赵王府的人,让他们想法去找找赵王,还有,若能帮忙救出岳五郎,当是最好。
那边家院们听完,显是吃惊不小,袁嬷嬷也管不得了,转身便回到杨攸宁的轿边,却不想,方一抬头,瞧见杨攸宁还站在原处,不过双眼,却是望向了不远处。
顺着杨攸宁的目光望过去,好一会后,袁嬷嬷颇有些诧异,那远远带马过来的,不就是早些年被赶出荥阳城的秦王李莫……
杨攸宁愣怔地瞧着李莫下了马,又见他满脸笑意地朝自己走来,竟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二人虽是认得,不过自打杨攸宁后来被大长公主从宫中接出去,与李莫便没怎么说过话,虽说幼时二人相处得极是和乐,如今,到底是生疏了。
尤其……两家祖辈算来还结着仇,更兼大长公主对李莫之养父深有成见,这种种纠葛,也是后来再遇着时,杨攸宁每每刻意地躲着他的缘故。
“三更半夜,阿敷如何来了这处?”李莫上前问了一句,似乎并未在意到杨攸宁神色中的犹疑。
杨攸宁:“……”
李莫这一问,恰中杨攸宁此刻心事,然岳五郎做出那等事来,让人如何有这脸面说出来。
“嗯?”李莫又走近一步,俯身望过来,极是耐心地等杨攸宁回话。
杨攸宁下意识后退两步,心里更是打起鼓来,想要求他,又百般纠结。
李莫已届弱冠之年,早不是当年带着她在宫中到处瞎跑的四哥哥,称得上龙表凤姿,气宇轩昂,比三年前两人最后一回见时,更是高大挺拔,隐隐让杨攸宁生出压迫之感。
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脸,杨攸宁低下了头去,眉头拧在了一块。
倒是袁嬷嬷在一旁拿定了主意,快步走到跟前,冲着秦王一福身:“王爷,今日也是无法了,但求您援手,拉一把咱们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