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李莫之言,杨攸宁不由想起,当日那络腮胡端得穷凶极恶,到后头杀将过来,已然是在动真格了。
“小王当时便生出疑惑,少不得派手下扮做犯人,潜到牢房之中,”李莫双手搭在鱼缸上,继续道:“待得那人被官衙释放,小王手下借机上前与他混熟,才探听得,他并非本地人士,向来以杀人越货为生,此回得人银两,前来荥阳城行凶。”
杨攸宁吓得捂住了嘴,这么说,竟是有人存心找上门来,只不知她与岳五郎到底得罪何方神圣,竟惹来这般仇恨。
“后头小王的人将其押住,总算撬开他的嘴,那人招认,得了指使,借着衙差来大长公主府索人之机,混在其中闹事,进而候你出来,便是杀不得你,也要毁去容貌。”
杨攸宁只觉后背一凉,着实愣怔住了。
李莫沉吟道:“那人并不清楚到底受谁指使,只说中人是个叫赵六的,给他找了这活儿,不过等小王寻着线索找过去,早已不见赵六踪影。”
“杨如晦!”杨攸宁猛不丁脱口而出,蒋顺娘提过,杨如晦在帘幕坊之事上大有嫌疑,再加上他当年便害死自己爹爹妈妈,若说杨如晦意欲斩草除根,使出这等卑劣下作手段,绝非不可能。
“阿敷觉得,乃是杨如晦派人动的手?”李莫有些诧异,拧着眉问道。
杨攸宁瞧了瞧李莫,突然醒悟过来,便是疑心杨如晦作恶,这话如何当着人面说,少不得她笑着转圜:“不过是奴家胡说罢了,王爷莫放心上。”
“你这么说,到底何意?”李莫挑了挑眉毛,似听出杨攸宁语中的防备。
一时之间,杨攸宁着实后悔,确是自己说得太快了。
自从在皇宫后苑的水榭上,听到福王替李莫恳请赐婚,虽福王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杨”字,却也让杨攸宁猜出大概,杨月宁算计终是得了逞,还真将李莫钓上了钩。
虽是着实替李莫不值,这般逸世君子,竟心甘情愿地俯就了凡妇,不过谁教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或是李莫便喜欢那等女子,旁人也管不着,杨攸宁自认局外之人,真说不得太多。
如今李莫出于好意,帮她寻凶,自己一闪念只想到了杨如晦,却又忘记,杨如晦不日便是李莫岳丈,这可不存心挑拨人家翁婿之谊,更或者,会教李莫心生不悦,反倒不美子。
“方才……不过奴家失言,还请王爷原谅则个。”杨攸宁赶紧福了福身,决定打死再也不说了。
李莫打量了杨攸宁一时,却继续追问:“阿敷好没道理,显是怀疑杨如晦下的暗手,后头却让小王原谅,这话未免颠三倒四,没头没脑,叫小王深费思量,不如阿敷指点则个?”
果然是言多必失,杨攸宁到底指点不出什么,只能对人笑笑,正待告退了事,一思忖间,她又踌躇了。
这会子岳五郎跑到后院骑马去了,自己再这么转身一走,可不就是将李莫独个儿晾在了花厅外,到底是大长公主府失了待客之道。
虽被叮嘱好几回,要与这一位敬而远之,不过人家今日亲自送礼而来,且平素对她姐弟帮忙甚多,杨攸宁盘算来去,总不好给人冷遇。
于是……
“王爷若是得空,不如随奴家一块到后院瞧瞧五郎。”杨攸宁想着,索性将人引到岳五郎那处,让岳五郎支应着,自己便能功成身退了。
“既是阿敷相请,小王便搅扰了。”李莫并不推辞,让了杨攸宁先行,便往后院走去。
杨攸宁带着渡儿在前,李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出了花厅院子,便转过几步,便踏上府中西边的长廊。
这边杨攸宁只顾赶紧将人领去交给岳五郎,分毫未发觉,随在后头那人,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窈窕身姿。
快到后院之时,李莫突然问了句:“阿敷可想知道,小王心中,到底倾慕哪家小娘子?”
未想到李莫居然主动提及此事,杨攸宁自是站住,回过头来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替李莫不值,不禁又记起一个多时辰前舒夫人那些话,竟脱口问道:“王爷娶妻,真是心中所愿?”
李莫也停下步来,坦然答道:“若非心中所愿,小王如何要花费那般心思。”
“那……”杨攸宁决定,便算是自个儿多事,也不能眼瞧着美玉蒙尘,总要提点一下李莫:“娶妻当娶贤,王爷竟是相信,待娶之人品行得当,果如您心中所想?”
李莫倒是笑起来:“那位小娘子,小王认识不少年头,自是明白她底细,莫非阿敷以为小王不过好色之徒,只为了那娇艳婀娜,便失了方寸?”
杨攸宁不由心叹,原来他们二人早已熟识,难怪当日在庙中,杨月宁会时时跟在福王妃身边,人家早心意相通,真何必自己枉做小人。
少不得杨攸宁有些泄气,顺口敷衍一句:“王爷得觅佳偶,着实可喜可贺。”
不过在心中,杨攸宁着实觉得,李莫识人的眼光,糟糕得不止一分半分。
杨攸宁正待掉头而走,李莫却在后面追问道:“听阿敷之意,莫非竟猜到那位小娘子是何人?”
杨攸宁眼睛眨了眨,决定还是装了糊涂,实在是……不想被扯进那杨家之事里。
这会子杨攸宁在心里也打定主意,待得李莫娶了杨月宁,他便是仇人家的东床快婿,就算人品再好,日后她也要敬而远之,实在是杨家皆为恶毒之人,后头有了秦王做靠山,更不知如何猖狂了。
此时此刻,还是闲话少说吧!
“怎得说不出来?”李莫居然走杨攸宁跟前,挡住了她去路,显是不肯罢休。
渡过吃了一惊,不由得扶了扶杨攸宁。
“奴家本就是个笨的,”杨攸宁自然装傻到底,支吾着道:“如何猜得出来,不过同五郎一般,觉得好奇罢了。”
李莫目光落在杨攸宁身上好一会,倒是将她瞧得,头越来越低。
杨攸宁此刻心里百味杂陈,到底再不肯说什么了。
直到听到李莫似乎叹了一声,似乎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杨攸宁才大松口气,提起裙裾跟上,却又刻意放慢脚步。
杨攸宁刚来至后院山墙外,便听到李莫猛地大喝一声:“五郎,还不给我爬起来!”
立时被惊了一下,杨攸宁疾步穿过半月门,心中不免担心,岳五郎莫非摔了马。
等进到里头,杨攸林瞧见,院中已站了不少人,这会子皆围在一匹身形不高的小棕马旁边,像是出了事。
杨攸宁心惊胆战,几乎小跑上前,却正好看到,栽得一身是土的岳五郎从地上起来,在李莫厉声指点之下,紧抓住缰绳,踩上了脚蹬。
“那个……你别动啊!”岳五郎一边攀着马鞍,想往上爬,一边口中还在嘟哝,听他意思,倒像在央求那小棕马。
“五郎,是儿郎便跨上去!”李莫又是一阵猛吼,把杨攸宁惊了一下。
岳五郎显是欠缺胆量,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到后头还是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掉头瞅着李莫看。
众人皆在等岳五郎动作,倒是小棕马颇不耐烦,打了个响鼻,开始用蹄子在地上蹭来蹭去。
瞧着岳五郎这等没出息的模样,杨攸宁心下也替他泄气,正想上前替岳五郎解围,免得把他难为坏了,却不想李莫骂了一句:“岳五郎,你就这点出息!”
再然后,杨攸宁眼睁睁地瞧着,李莫在岳五郎屁股上踢了一脚。
毕竟是打过仗的,李莫这力道一点都不小,岳五郎眼见着歪到地上,居然还是个狗啃泥,手中缰绳也丢开了。
旁边人皆想笑不敢笑,倒是岳五郎撅着嘴,翻身坐在地上,瞧着眼圈红了起来。
杨攸宁立马心疼得不行,少不得拿眼剜了正背对着她的李莫一眼,气这人瞎操这份闲心,非要管别家的事。
这边杨攸宁正打算上到近前,拉了岳五郎离开后院,原本她还想着什么待客礼数,既然是那客人不讲道理,大长公主府的人,也用不着客气了。
未想杨攸宁刚迈出一步,却被前头一条突然伸出的长臂挡了道,再然后,李莫一边拦着杨攸宁,一边冲岳五郎道:“若想跟你四姐走,回去继续当那遇事只等挨打的无用公子哥儿,小王也不拦你,这马回头便叫人放了生,小王也再没兴致,跟个不会骑马的人一块打猎。”
说着,李莫将长臂收回,也不去看杨攸宁,转身便要走。
杨攸宁已然怒了,才不管李莫走不走,直接来岳五郎跟前,劝道:“五郎,若是怕这个,便不用……”
话音未落,岳五郎“蹭”地从地上起来,用袖子抹了抹泪,跑到小棕马旁边,上去一把扯住缰绳,便要去踩脚蹬,看来,显然中了李莫的激将法。
谁想那小棕马却不肯配合,一会往左闪,一会又往右侧,像是故意躲着岳五郎。
便在这时,站在周围之人一阵惊叫,原来岳五郎冷不下踩了个空,在众人注目之下,晃了几晃,又倒在地上。
“管家,把他拉回来!”杨攸宁急了,越过已站回到她旁边的李莫,就去喊另一边的赵管家。
李莫看着杨攸宁笑了笑,却冲岳王郎来个一句:“是真儿郎,便不许半途而废!”
此话一出,赵管家迟疑好一时,终究没有上去,杨攸宁不准备再同李莫和和气气了,明目张胆地剜过去一眼。
只是岳五郎受了李莫蛊惑,颇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其后又摔几回,甚而手上磨出了血,却丝毫不肯停下,更不理会杨攸宁一个劲的劝阻,直到,人终于艰难地上了马。
“好样的!”李莫头一个冲岳五郎叫起好来,周围人自是个个捧场。
小棕马上的岳五郎已然成了泥猴,却不掩一脸得意,一抖缰绳,想叫马跑起来,这会子李莫转头叫上马夫,让他上去替岳五郎拉了马。
“王爷,我可是会骑马了,日后便可随王爷一块打猎,不,我还要去打仗!”岳五郎打马到了李莫跟前,笑得一双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
“成,若五郎有这等志向,小王得着机会,自会让你历练。”李莫大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