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观文殿大学士杨如晦家的三娘倒是不错,温柔可人、端庄贤淑,相貌未必比杨四娘差,且更是通情达理,难得颇有心胸,极知忍让,本想着说与了莫儿,正妃不成,做妾室也是好的,结果这孩子竟不屑一顾,还斥那杨三娘没有礼数。”福王妃颇为无奈。
说到此处,不远处传来李延的嚷嚷声,伍太妃与福王妃皆从亭中往下面小径上望,原来是杨攸宁带了身边女使,一路哄劝着李延,急着往水榭那头走去。
伍太妃摇头叹道:“若真是襄王有意却神女无情,倒真误了咱们莫儿。”
此时水榭边左右,已然站了不少人,中间最醒目的一位,当是站在廊桥上,正低头望着湖面的李莫,而他旁边,冯中官神色恭敬地陪着,瞧那样子,两人似乎聊得投机。
杨攸宁同李延对视一眼,皆猜出来,保不齐官家亲自来见圣人了。
李莫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瞧向李延同杨攸宁这边,少不得对二人点了点头,冯中官则赶着迎上前,半开玩笑地道:“两位,方才圣人还在里头问呢,怎得出去散散步,好一时不见了影子。”
“可不瞧着月湖中这金鱼长势喜人,小王不免起了垂钓之兴,若不是这丫头紧着催,今日王府中,便要开起全鱼宴了。”李延大大咧咧地道。
这话着实吓了冯中官一跳,忙低声嘱咐:“我的王爷哎,那可是官家的宝贝,丢了一条,少不得官家要火冒三丈。”
“中官就唬人吧,”李延无所谓地道:“那一堆堆的成百上千,小王才不信,官家还能一条一条地数?”
李莫在旁边但笑不语,目光却在杨攸宁脸上,貌似有意无意地逡巡着。
杨攸宁没听李延同冯中官的官司,倒是饶有兴致地俯身往廊桥下瞧了一时,好不容易看到一条鱼甩着尾巴游过来,立时笑起来:“果然有金鱼呢!”
“这叫南屏金鱼,乃是稀品,也就宫中养得多些,外头却是有价无市,官家在意,自是有他的道理。”李莫搁旁边给她解释。
“还真好看得紧!”杨攸宁不由赞道,方才她听得圣人来宣,只急着喊走正自垂钓的李延,真未在意什么金鱼,不过这会子看到,在这清澈见底的月湖之下,鱼儿穿来逡去,可不蕴着灵气,教人实在喜欢。
李莫一笑,转头吩咐人取来鱼饼,掰碎了之后,便往水中投去,但见没一时,成堆的金鱼便游过来觅食。
“这会子最是肥美时节,也不知红烧的好,还是清蒸有味道。”李延在旁边又来一句,把个冯中官急得不行,杨攸宁转头瞧见,不禁掩唇直笑。
等着寺人禀报过后,李延同杨攸宁不敢耽搁,一前一后走进水榭,便是李莫,也跟在了后头。
到官家跟前施过礼,杨攸宁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发现,官家正坐在当中石凳上,一边是圣人,而另一边,坐着一位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
虽印象中并未见过,杨攸宁依旧识出那中年男子身份,少不得便是官家唯一的兄弟福王,她还曾听到过传言,当年若没有大长公主极力反对,或是如今这江山,便该由福王坐了。
话说这对兄弟当年曾是对手,如今却似和好如初,而这会子圣人还同福王相对而坐,水榭之事,一派其乐融融,这情景,也是教人百般滋味。
到底是武将出身,福王虽未披铠甲,只闲适地坐在石凳上,却身形挺拔,不失凛威风,尤其是一双墨眸,颇带几分不怒自威之气。
与之相比,旁边面容浮肿,背已稍弓的官家,气势显是落了一大截。
“延儿,四娘,还不上前见过你们皇叔。”圣人这时开口吩咐道。
待李延带着杨攸宁过去见完礼,福王呵呵笑道:“皇嫂,果然是时光荏苒啊,转眼延儿都长大了不少。”
圣人也像是颇为感叹:“王弟说得无错,二十年真真转眼即逝,沧海桑田,风云变换,到底人是留不住岁数的。”
“娘子如今依旧风华绝代,竟是不减旧时。”官家今日心情似乎挺好,当着众人之面,好不大方地奉承了圣人一句。
李延是个沉不住气的,圣人还没怎样,他倒先自大乐起来,杨攸宁紧着给李延使眼色,无奈此人根本不受教,以至引得官家同福王都瞧了过来,也是够乍眼的。
圣人拿起搁在石桌上的杨攸宁那把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在手上转了转,淡笑一句:“官家这夸赞,现儿今倒是少有了,我厚颜收下便是,也不谢恩了。”
官家摆了摆手,调侃道:“自家亲眷在一块说笑,到底无需矜持,娘子沉湎政务太久,越发无趣起来,。”
圣人神色淡然,却是哼笑一声。
便在此时,杨攸宁眼睛眨了眨,只为突然觉得上头有人在打量自己。
偷偷用余光瞟了一下,杨攸宁才知道,原本正看着她的居然是福王,心下着实不解其意,不明白人家到底何意。
“听得张宰执提及,福王甫从辽东回来,便一心忙于政事,自打福王就任参知政事后,张宰执竟是大叹轻松不少。”圣人微微一笑道。
福王笑着起身作了个揖:“皇嫂过奖,小王这些年带兵守在辽东,说来对朝中政务已然荒疏日久,乍一回来,自觉万事棘手,不得要领,正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却是得了张宰执指点,小王心中,一直感激不尽。”
“娘子,咱们都是上了岁数的,再不比从前,”官家这时翘起二郎腿,笑道:“我是个不爱操心的,这些年倒让娘子替我着了辛苦,听得说这几日娘子又染上风寒,倒是教为夫于心不忍,如今好了,朝中有张琢跟二弟一块照应,咱们当该卸下担子,多想想颐养天年之事。”
圣人貌似认真地听了,随后竟是笑起来:“官家不爱操心,那是您的事,妾向来不通透,可是万般放不下来,这大周江山,绝非玩上个一两年便可丢却的物什,祖宗们期许的是万世基业,可不敢在咱们这一辈儿便交代了,不知我这话,官家可觉得有误?”
“娘子说笑了,当然是万世基业。”官家笑容颇有些尴尬。
“既得先帝遗命,承下这无尽山河,有生之年,便得管着百姓喜乐疾苦,不到寿终正寝,这担子便绝无卸下之理。”圣人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菱扇上,这话却极硬气,分明是在驳斥官家。
一旁杨攸宁听得不由入神,忽然领悟出来,大长公主为何如此推崇圣人,便是因圣人眼界同气度,非一般女人所能比拟,便是官家,也半分及不上她。
只可惜,圣人以女儿之身,替她那位昏庸的郎君担上治理天下重责,却要被世人嘲笑诟病,诬蔑她擅权揽政,大长公主曾说过,当初若无圣人在那儿顶着,这堂堂大周,可不早就被柳成之流全然败坏了。
正在杨攸宁顾自思忖之时,官家忽地站起身来,稍有些冷了脸。
众人皆以为官家是被圣人的话气着,搭架势准备拔腿就走,却不想,在水榭里来回转了几圈,官家却又坐回石凳,面上又浮起笑容。
而这边,圣人依旧淡然以对,教人觉得官家到底是走是留,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官家肯信任小王,授以参知政事之职,乃小王之荣幸,不过毕竟是朝中政务,国之纲本,紧要之策,还有赖官家定夺,吾等不过乃承旨之人,也但求莫因小王疏失,教官家劳心劳力。”福王在旁边打起了圆场。
圣人笑了起来:“这会子不说前朝之事,我倒想起,自打辽东吃紧,福王竟是多年未回京城,偌大府邸只靠王妃一人,倒也辛苦于她,如今既是官家唤了福王回来,也是让你们夫妻团聚之意,咱们都到了岁数,也该享这天伦之乐,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不如福王与官家再坐一会?”
杨攸宁知道圣人这是不耐烦了,少不得上前去扶她,目光扫过处,杨攸宁无意间瞧见,福王在官家耳边说了几句。
再到后头,福王一撩袍子,站起身来,打恭道:“今日也是巧了,正好皇兄皇嫂皆在,小王有一不情之请,但求官家与圣人恩准。”
圣人刚好奇地“哦”了一声,未想官家却紧着道:“二弟,有事容后再议,圣人想是大病初愈,并不肯烦心劳神。”
杨攸宁不免有些诧异,福王的“不情之请”还未得出口,就被官家打断,明显是官家知道福王其意何为,却故意拦着不给说。
只到底何等“不情之请”,让官家面露这般为难之色,甚至见他还不时拿眼打量圣人,实在有些教杨攸宁瞧着稀奇。
杨攸宁无意中目光扫了一下李莫,但见他低头而立,神情平静,想来福王的“不情之请”,于他也没什么关系。
“官家,福王这些年在外拼杀,可谓劳苦功高,今日不过想求您办个事,如何能推托?”圣人笑道:“王弟,何来不请之情,说说便是。”
“小王乃是为莫儿所请,这孩子已过弱冠之年,一直随小王待在辽东,不免耽误了亲事,这一趟回来,小王头等紧要之事,便是要为他娶妻,如今想是姻缘到了,莫儿自个儿相中了一位,小王斗胆,还请官家与圣人成全。”福王回道。
杨攸宁心下差些要乐出来,福王这“不情之请”,竟是为了李莫,难得李莫方才还置身事外模样,当日李莫方回来时,便曾说要娶妻,杨攸宁这回才明白,原来真不是玩话,就不知李莫意中之人,到底是何家小娘子。
“哈哈,小王真得恭喜四哥!”李延这时又是大笑起来,上去拍了拍李莫肩膀:“原来是红鸾星动,这杯喜酒,五哥我喝定了!”
“五郎凑什么热闹!”官家这时眼一瞪,随即看向福王:“既然是不情之情,二弟当该再做些斟酌,毕竟是四郎人生大事,不可太过草率,此事……容后再议。”
倒是圣人似被挑起好奇之心,竟是问了一句:“福王,你倒说说,四郎相中了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