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到厅里头,瞧见主位太师椅上,嘴张得老大,正仰面呼呼大睡的李延,杨攸宁竟是哭笑不得,少不得唤来跟在后面的袁嬷嬷,让她将人给唤起。
李延全无醒过来的打算,袁嬷嬷在一旁叫了好一会,他理都不理,直到杨攸宁急了,亲自上前,拿脚踢了踢李延小腿。
幼时杨攸宁与李延常这么玩,只如今大了,倒是没再如此过,今日没法子,杨攸宁只得故伎重演。
好一会后,李延虎躯一震,总算是睁开了眼来。
“王爷,万福!”虽觉得好气又好笑,杨攸宁还是上前叉手福身,按着规矩,唱了声喏。
“捯饬好了?”李延又打了个哈欠,用手搓搓自个儿的脸,随意打量了一下杨攸宁,嗤笑一声:“小王也没瞧出多好看,你们女人家着实麻烦,要是我府中那些女人,敢让本王这般候得,还不立马给轰出去。”
杨攸宁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捂嘴笑了半天,后头还问:“他日奴家进了贵府,可也有被轰的一日?”
“得看本王心情,不过瞧着咱们旧时在一块玩得不错,倒可饶过你几回。”李延嘿嘿一乐,起身便往外头走。
“最近王爷可是又在外头荒唐了?”杨攸宁跟着李延,不免又道:“大清早,居然累成这般。”
“不过昨晚喝多了些,哪来什么荒唐?”李延停了步子,回头眯眼瞧了瞧杨攸宁:“料定你算计好了,成亲后会做圣人眼线,趁着这会子功夫,小王还不紧着及时行乐,今日你要是去告状,当心我死活不让你进府!”
杨攸宁不由笑起来:“王爷也不容易,今日奴家便不跟圣人告状了。”
说来他二人自小一块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无猜,只因相处太久,已然将对方当成家人,却唯独没有半分儿女之情,便如杨攸宁打扮得再美,在李延眼中不过尔尔;李延在外头再花天酒地,除了惹来杨攸宁笑话,亦无其他。
到了正厅外,李延反倒又不急着走了,抱着双臂站一旁,居然观赏起岳五郎耍刀,时不时还叫上一声“好“。
倒是这会子杨攸宁仔细注意了岳五郎手中的刀,不免眉头皱起。
岳五郎张牙五爪地练完,虽叫人看不懂他那些招式,好歹人家也一头是汗,袁嬷嬷忙上前,取过帕子替他擦了,随口问了句:“五郎,这刀从何而来?”
“秦王所赠,说是他幼时练武用的,知我有心向武,便赠予了五郎。”岳五郎回道。
“你竟忘了四姐的话?”杨攸宁立时瞪了岳五郎一眼,暗骂他太不晓事,还跟在李莫后头。
“男人呼朋唤友,讲得是一份交情,何需受女人言语辖制,岂不损了儿郎气概?”岳五郎立时回道,顺便冲一旁的李延眨了眨眼。
袁嬷嬷倒是笑道:“这话何人所授,五郎竟会说这些。”
杨攸宁打量着岳五郎,心中猜测,难道是李莫背地里教的,瞧不出他还会蛊惑孩子。
李延这时走到岳五郎跟前,拍了一下他脑袋,转头却问袁嬷嬷:“本就如此,可是嬷嬷觉得小王说错了?”
瞧了眼李延,杨攸宁莫名松了口气,觉得这种混帐话,从李延这等混账人口中说出,也算不稀奇,李莫到底还是正人君子。
“小王听五郎叫屈,说是四娘处处督着他,连与谁亲近都要管,叫人没得自在,”李延哼了一声:“我说四娘,你怎得就学不来贤良淑德,如今在大长公府辖制着五郎,可打算日后到了小王府中,还想着继续辖制……”
杨攸宁立马拦道:“王爷,奴家着实不敢,您可是一府之主,谁敢辖制,可不是且等着被赶。”着实懒得同李延多说
见杨攸宁这么爽快地服了软,李延甚是得意,对岳五郎递了个眼色,随即一挥手,冲杨攸宁道:“瞧着被你耽搁了多少时辰,还不快同小王进宫!”
嘱咐岳五郎今日不得出门,又命袁嬷嬷将他的刀收了,杨攸宁才快步地追上李延。
通往大长公主府门的长廊上,李延在前,杨攸宁在后,不远不近地一边走,一边搭着话。
“这几日圣人当是心情不好,进到宫里少开口,更不许说小王坏话。”李延甩过来一句。
“那也得王爷自个儿没有把柄啊,况且我何时说过王爷坏话,”杨攸宁好笑地道,忍不住又打听:“可是朝中出了何事,惹来圣人不高兴。”
“福王回朝,已然官授参政知事,虽说是宰执张琢的副手,可爵位放在那儿,便是张琢也不能掣肘他,”赵王摇头:“我府中的先生们说,福王归来,定是为了与后党分庭抗礼。”
杨攸宁不由叹了口气,为着福王回来得这般快,还有杨月宁居然料事如神。
“你竟不知,待到福王快踏进荥阳城门了,圣人才得着信,显是官家故意瞒住众人,圣人与官家共坐朝堂那么久,哪受过这等算计,这会子着实气得不行,”李延站住,唉了一声:“眼瞧着吧,小王那爹爹跟妈妈,便要离心离德了。
“杨如晦呢,他如今是河中府尹还是荥阳府尹?”杨攸宁猛不丁问道。
“你问他做甚?”李延不免有些不解。
杨攸宁这会子极欲知道杨如晦的下落,少不得催道:“王爷便说吧!”
李延瞅了杨攸宁一时,笑道:“杨如晦嘛,这些时日颇得官家心意,听得说官家有意授他荥阳城尹,却不想,因着福王之事,圣人被惹恼了,大笔一挥,直接将他遣到了河中府,又说此人德行有失,该降格任用,一个观文殿学士,居然跑去当河中府同知,想想便有趣。”
若是杨如晦被弄去河中府,可不让杨月宁如意算盘落了空,想到此处,杨攸宁多少高兴了些。
李延继续往前走,口中还道:“瞧着吧,如今福王回来,前朝后宫,可是有得戏唱了。”
打量李延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杨攸宁禁不住白了他一眼:“圣人只王爷一位独子,她这般强要出头,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王爷,若是有些担当的,便该在旁边辅佐,总归要帮自己人,何来王爷竟是袖手旁观,还当着笑话看。”
“我可不耐烦那些口蜜腹剑、背地算计人的伎俩,朝中上下,谁不是人前一张脸,背后另一张,真累得慌,”李延这时嘿嘿一乐:“要我说,该我的便归我,不该的,求也求不来,懒得费那神。”
“你倒是想得开。”杨攸宁讥讽了一句。
“其实吧,圣人身为女人,却踏上朝堂,擅权揽政,背地里议论之人还少吗,着实何苦呢!”李延又道。
杨攸宁忍不住想替圣人啐李延一口,只觉得生出这头白眼狼,真是人生一大不幸,只可怜了圣人一番苦心,人家根本不领用。
“你瞪我做甚?”李延嗤笑道:“我又没有说错,还不知日后,咱们大周会不会出一位女帝呢!”
“王爷!”杨攸宁终是叫了出来,李延这话,无论为人子或为人臣,皆太过大逆不道。
李延大乐,随即叹了口气:“不过跟你说句心里话,不乐意听,你便闭上耳朵,别跟我急赤白眼,反正吧,凡事顺其自然,强争也无用。”
说到此处,李延神色稍敛,竟是特特地背过脸去,避开了杨攸宁的目光。
宫门之外,杨攸宁刚由渡儿扶着下了暖轿,一抬头,见自前头轿子里出来的李延,正背对着自己,似在跟谁说话。
李延身形稍壮,一时将对方挡了大半,杨攸宁只看得到那人的额头,还有发上的白玉冠。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之时,李延往旁边错了一错,杨攸宁心下一“扑腾”,脸上顿时有些微红,原来那人竟是李莫。
虽从梧山寺回来已好些时日,但得杨攸宁一想到,自己背地说人小话,竟被听个正着,心下依旧忐忑,自小到大,她还真没这么愧疚过。
李莫这时笑盈盈地望了过来,杨攸宁也不好躲了,只得上前叉手福身,唱了声喏:“王爷,万福!”
李莫少不得回了一揖,倒是李延扯了扯杨攸宁,道:“走吧,福王妃的暖轿到了,咱们上前见礼去。”
杨攸宁顺着李延的视线望了过去,果然瞧见正有一顶轿子停在了不远处。
两人一起往福王妃那头走,自然没有在意道,他们身后的李莫,一直在瞄着李延拉着杨攸宁广袖的手。
到了跟前,同福王妃施礼唱喏之后,李延笑道:“今日倒是赶巧,不知王妃也要进宫。”
福王妃自是点头:“伍太妃昨日宣召,我便领了秦王过来,”说罢,目光便落到了一旁的杨攸宁身上,倒像是刻意端量着她,最后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头,才又问:“两位是来见圣人的?”
李延在那儿大大喇喇回道:“还不是圣上想四娘了,少不得搭上小侄,哈哈!”
福王妃想了一想,莫名地问了一句:“四娘……该有十六了?”
杨攸宁自是回道:“回王妃,过不得几月,便到十七。”
福王妃“哦”了一声,随即又道:“听得说,那回在梧山寺,因着做法事,你同杨三娘起了争执?”
未想到福王妃竟会提及此事,杨攸宁思忖了片刻,道:“奴家打小便与那家人断了来往,也是圣人亲自下的谕旨,两家并不同宗,不用攀这门亲,且每年爹爹妈妈忌日,皆是奴家亲自为他们做法事,断无托付他人之理。”
“或是……无错。”福王妃似乎也赞同杨攸宁的说法,不过多劝了一句:“杨三娘乃是奉大母之命,到底是长辈心意,你不乐意,当日该要好好说,动起手便有些不对,若传将出去,大长公主府的外孙女行事彪悍,于你名声,也是不好的。”
杨攸宁刚打算辩白,倒是李延在旁边被逗乐了,冲着她道:“何时长了本事,你还会与人动手了不成?可惜小王不再,未得瞧上热闹,说来这可如何是好,别日后赵王府娶了悍妇,可叫小王吃不消啊!”
福王妃一脸的意外,急问了句:“二位要成亲了?”
李延呵呵一乐:“差不离吧,便等着千秋节,官家同圣人下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