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儿哪敢对婆婆指桑骂槐，”杨月宁叹了一声：“话头还不是婆婆您自个儿提的，我不过顺嘴一说罢了。”
杨老娘从鼻子里哼哼，随即又骂道：“那小倡妇如今倒得了意，呸，就她那德性，还想做赵王妃？咱家三娘、四娘，谁不胜她一筹，当初若不是徐氏办事不利，这会子小倡妇还不知在哪个腌臜地方待……”
“婆婆……”杨月宁立刻出声，阻止杨老娘再说下去，此处可是坤宁殿，但有隔墙听声儿的，将杨老娘这话传出去，可不是白白要惹出祸端。
杨老娘不高兴地瞪眼杨月宁一眼，到底没再说下去。
“其实杨攸宁要真嫁给赵王，倒也是桩好事。”杨月宁盯着正浩浩荡荡走进来一群人道。
“这是什么话？”杨老娘往杨月宁胳膊上拍了一下，她当初虽是靠荥阳城杨氏，才算让儿子杨如晦得着出息，却没分毫感激，只认乃因自个儿豁出脸皮，忍住被那些杨氏族人笑话，才有今日盛景，且如今荥阳城杨氏没了人，她不知多高兴呢！
“跪！”不远有寺人喊了一声，原来是圣人驾到。
杨月宁反应快些，扯了杨老娘，冲着圣人站的位置，随着人群，一齐就地跪下。
低头之间，杨月宁却不由冷笑，但有一日，她也要叫众人跪倒在自个儿面前，至于杨攸宁，就让她跟了那个到后头下落不明的赵王，过不得几时，还不是脚下蝼蚁，任她踩踏。
没一时，圣人身边的宫人蒋顺娘道了一声：“免！”
众人谢恩，便一个个站了起来。
待得扶着杨老娘起身，杨月宁又往圣人那头盯了许久。
此时福王妃与张夫人到了圣人跟前，圣人一脸倨傲地瞧着福王妃，不过淡淡地问了几句，倒是福王妃，面露恭谨，显是有问必答。
杨月宁在旁边瞧着，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恐怕那二位这会子皆想不到，过不得多久，她们一个魂断离恨天，而另一位……却登上了名利场。
这会子，杨月宁的目光，又落到了圣人旁边的杨攸宁身上。
上一世她对杨攸宁的印象，就是婆婆口中的扫把星，不过到底杨攸宁背后有圣人同大长公主撑腰，杨老娘便想除了她，也没奈其何，再到后头，杨如晦为官不慎，以致家破人亡，被没入宫成了奴婢的杨月宁再见到杨攸宁时，人家已然堂堂皇皇地住进了这座坤宁殿。
说来，当年的杨月宁是乖巧闺中女儿，平素无甚醒目之处，所以并不得爹爹同婆婆关注，杨月宁那会子除了一心想挑个好郎君，倒也别无他想，而今日这种盛会，陪着杨老娘的，皆是长相出挑些的大姐，没人想着要带她出来见识。
如此一来，对于很多前世之事，杨月宁便有些糊涂。
比如杨月宁这会子其实有些吃惊，杨攸宁竟是要嫁给赵王李延的？
虽这消息于杨月宁来说简直好极，不过未免又叫人想不明白，难道自己算计那么久，只为让杨攸宁得不着意，却未料，人家不战而退了？
这边杨老娘突然眼睛一亮，叫了一声：“王夫人，可瞧着您了，方才老身便在寻摸，王夫人如何还不到！”
说着话，杨老娘便丢下杨月宁，往不远处过来的一位妇人那儿走去。
杨月宁掸眼瞧了瞧，不免好笑，那王夫人也是出身贫家，从妾室扶正，后与杨老娘一样，靠儿子显了贵，杨老娘想是颇觉对方乃同道中人，自是比对一般人亲热着些。
在回廊上又站了一会，瞧见众人渐次随着圣人往殿内去了，杨月宁可没那心思跟后头趋炎附势，思忖着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早，便想着，反正杨娘子住的宝文阁离这儿不远，不如去瞧一瞧她，顺便打听些宫中的动向。
从坤宁宫正门往西，穿过睿思门，再没走几步，便到了地方。
快到宝文阁大门之时，杨月宁一抬眼，便见有个寺人从里头出来。
杨月宁认出，那是崇政殿的张德，这人乃杨如晦在官家身边安插的眼线，当日还是杨月宁给出的主意，甚至连张德也是她推荐，着实此人贪财好利，却又机灵得很，当初杨月宁被没入宫，便一力奉承他，后来才进了坤宁宫当差。
话说回来，自从用上张德，如今但凡崇政殿有风吹草动，杨家人便能快人一步，由杨娘子透了信过来。
这宝文阁日常有宫人与寺人出入也是寻常，不过张德模样着实太过鬼祟，杨月宁不免摇头，这般乍眼，简直成心叫人看出破绽，回头真得提醒杨娘子。
待进到阁里，早有宫人迎出来，一脸谄笑地将杨月宁接进正寝暖阁。
原本宝文阁中，还住了其他几位嫔妃，自打杨娘子有孕，官家老来得子，自然极是珍爱，杨娘子又娇嗔了几句，那几位不久便被搬到其他宫室，杨娘子成为一阁之主，这会子的得意竟是无法言说。
“你不去坤宁殿凑热闹，跑我这儿来做什么？”瞧见杨月宁进来，杨娘子嘻嘻笑问。
杨娘子身怀六甲，正是万般小心之时，便有了借口，不用去坤宁殿，给平素瞧见她们这些嫔妃便没好眼色的圣人磕头，这会子听得自家妹妹来了，少不得紧着将人唤了进来。
杨月宁福身见过礼，也不客气地在杨娘子的暖阁里绕着瞧了一圈，正好瞅见靠窗八仙桌上放着一只青铜螺纹瓶，便拿到手上瞧了瞧。
“别给我摔了呀！”杨娘子立时叫起来：“这可是前两日官家赏的。”
杨月宁在心里嗤笑一声，杨家这位大姐，白长了一张俊脸，那目光真是短浅得很，想来真没瞧过好东西，宫中这种青铜瓶随处都是，若论珍贵，当年坤宁宫中有一只青玉缠枝莲纹瓶，那才是世间绝品。
虽心下瞧不起，不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杨月宁故作小心翼翼地将那瓶放回原处，一脸艳羡地道：“大姐颇得恩宠，日后诞下麟儿，竟不知还有多大福份要享。”
杨娘子呵呵乐了起来：“不瞒你说，官家可是在盼着呢，只道我儿一出世，便要给他封王，还说日后当要亲自抚育，”说到此处，杨娘子脆将屋里侍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压低声音：“你可知，这到底是何意？”
杨月宁眉心一挑，心下更是不屑，她这位大姐，莫非得陇望蜀，竟做起当太后的美梦？
上一世杨如晦攀附柳成，将杨娘子嫁给柳成内侄，成亲未几日，柳氏便树倒猢狲散，杨娘子是怀着孕被接回的杨家，也算勉强撑过几年，再到后头，杨如晦罢官，杨府被抄，然后杨如晦死掉，杨家富贵，自此烟消云散，而杨月宁被没入宫中后，便再不知杨娘子和她儿子下落，想来……也早就死了罢。
如今得着杨月宁点拨，杨娘子算是走了运，未想人心不足，她还惦记上别的，杨月宁真觉得好笑得紧。
“你说，我能不能……”杨娘子低声问道。
杨月宁半年没说话，最后干脆敷衍道：“这是大姐造化，说出来，也就不灵了。”
听到杨月宁这般，杨娘子一脸的心领神会，顾自笑了半天，突然又拉住杨月宁：“三姐，跟你商量件事？”
杨月宁笑了笑：“大姐何用‘商量’二字，但请吩咐便是。”
杨娘子倒是好生打量了杨月宁一会：“你也知道，虽如今我受着宠，可官家本就是个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宫里那些娘子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地要夺宠，我这身子却是不成。”
“大姐到底何意？”杨月宁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约摸猜出些意思来。
“那柳霜儿如今给剃了头，到底指望不上了，”杨娘子这时拍拍杨月宁的手：“要不，你便进宫来，咱们姐妹便在一处，日后少不得我照应你，我若有个好前程，自会拉拔你。”
杨月宁差点冷笑了出来，未想杨娘子居然会有这种打算，竟想叫她入宫做娘子，好帮着她固宠！
这会子杨月宁真想大骂，她杨娘子算个什么玩意，不过同柳霜儿一般以色事人，是自个儿踏上青云路的棋子，这会子不就是肚里有了种，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起意利用上自己了。
努力地镇定了一下心绪，好一时后，杨月宁笑起来：“大姐原来这般打算的，不过三娘姿质浅薄，可没这福份，且便是你肯，官家后宫那么多娘子，您觉得官家能瞧得上我？”
官家也活不了多久，何苦折了一生来奉承，杨月宁才不想年纪轻轻地便守寡，进那收留没位份的老娘子们的文德殿。
杨娘子并不肯死心，只道：“我便觉得三姐乃是难得的美人，且你这般冰雪聪明，机智聪颖，又有通灵的本事，官家定会宠爱有加。”
杨月宁差些要哼出来，她再世为人，好不容易手握乾坤，可不是为了侍候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这会子瞧杨娘子说得热闹，杨月宁眼珠一转，笑道：“大姐，若真要人帮忙，不如瞧咱家四娘如何，她可是个有雄心壮志的。”
“算了，那等丑人，倒不怕吓着官家。”杨娘子一摆手，着实不屑。
“大姐，人各有志，我心不在后宫，其实，您便放宽心些，该是你的，总跑不得，何苦费那闲功夫。”杨月宁笑了一声，却坚拒了杨娘子。
杨娘子倒也没再勉强，心思却没死，叹了一声，又道：“想是三姐到底嫌官家的岁数，那么，秦王可入得了你的眼？”
杨月宁心下一动：“大姐此话……怎讲？”
杨娘子嘻嘻一笑：“果然三姐是个爱俏的，满荥阳城，谁不知秦王少年风流，”随即她便拉了杨月宁道：“外头人都以为，官家不喜秦王，我却知道，刨去死了的那两位，剩下三位皇子当中，最得官家之意的，还是秦王。”
“哦？”杨月宁心下讥笑，这事她如何不知道，不过这会子挺无聊，她倒愿意听杨娘子掰扯一下秦王。
“前几日我去给官家送参汤，竟是巧遇了秦王，你猜怎么着？”
“我能猜着什么？”杨月宁哼笑。
“官家把秦王独个叫进去说话，御书房里，一个旁人都没有，甚而冯中官还在门口守着，这还瞧不出来，官家在跟秦王说知心话呢，待秦王出来，我还特意看了看，真是越发英挺了，”说到此处，杨娘子竟是一叹：“我上回在茶舍瞧见秦王，还是三年多前，那时候柳霜儿男扮女装搁后头跟着，当初她呀，那倾慕的心思尽人皆知。”
杨月宁不由冷笑，既是提到柳霜儿，她便随口问道：“好像大姐方才说，柳霜儿怎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