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时,圣人冷不丁下了谕旨,严禁朝中大小官员进那勾栏院取乐,知道内情的,自然都猜得出来,此乃圣人一计隔山打牛,其意……还不是为震慑官家!
官家惧内,果然再不去帘幕坊,不过按杨如晦察言观色得出的结果,官家到底心中不服。
杨月宁便想到了主意,让杨如晦派出手下方淮,暗地买通围在赵王身边的几名纨绔之辈,以梅十娘为饵,将赵王引到帘幕坊,只为闹出乱子,好折损一下圣人脸面,也是给官家出一口气。
主意定下之后,杨如晦这事儿做得也还隐秘,着实圣人是个厉害角色,谁也不敢明着对其锋芒。
起先杨如晦还有些担心,只道虎毒不食子,怕官家知道他们拿皇子做伐,心下生出不快,待杨月宁告诉他,官家心内早对圣人反感,以致恨屋及乌,根本没将赵王放在心上,且那赵王最后,只得了被废为庶人,从此销声匿迹的下场。
听得杨月宁这么一说,杨如晦才放心大胆地去干了。
未出所料,赵王闹出这一场,真教官家开解不少,甚而还有兴致亲自审这案子,虽然后头圣人反戈一击,到底令赵王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不过,杨如晦却得了便宜,自此更得官家宠信。
“四姐!”水榭外,一个孩子在喊。
杨月宁神思立时收了回来,与杨攸宁一块,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杨攸宁倒先松了口气,知道是岳五郎来了,虽这孩子管不了什么大用,不过瞧着杨月宁这会子穷凶极恶的表情,身边能有个帮手,总归能涨涨自个儿士气。
杨月宁许是也听出来,来的是杨攸宁那兄弟,想来还是心虚,稍一思忖,一句话不说,转身出了水榭。
“四姐怎得跑这儿来了?着实教五郎好找!”岳五郎小跑着进了水榭,还回头瞧了瞧与他擦身而过的杨月宁,打听道:“那谁呀?”
“无事。”杨攸宁支吾一句,坐回到石凳上,长吐一口气后,随便问了句:“你不是进殿了吗,如何又出来了?”
说着话,杨攸宁有意无意往水榭外瞟了一眼,盘算等杨月宁走远,自己再出去。
只这一瞧,杨攸宁竟是愣了愣,原来她不仅瞧见了杨月宁,居然又多了个李莫。
那二人此时面对面站着,倒像是在说着什么,杨月宁还拿起手上宫扇,半遮羞面。
杨攸宁忽然便明白过来了,当初杨月宁在梧山寺惺惺作态,便是瞧上了秦王妃的位子,难怪方才成了好斗乌眼鸡,气势汹汹过来跟自己算账,说得像是为柳霜儿鸣不平,实在不过是醋意大发,杨攸宁心恨,这种人也是够下作。
岳五郎这时在旁边回道:“方才在殿内,总瞧不见四姐进来,我便与秦王一同出来寻了。”
“这是宫中,有甚不放心的。”杨攸宁道了一句,将视线收了回来,心下却慨叹,若是当日不为急着救岳五郎,她也不会想到要拜托爹李莫,后头更不会三番五次与他发生牵扯,才成了如今这般尴尬局面。
可是……回头官家颁了旨意,难道她还真得嫁给李莫?
想到此处,杨攸宁急得站起身来。
反正这事万万不成的,回头将婆婆气坏了不说,可不是她成心辜负圣人殷殷期望,无论如何,杨攸宁绝做不出此等不孝不忠之事!
“阿敷、五郎,该回去了。”李莫的声音这会子传过来,原来人已然进了水榭。
杨攸宁猛地站起,愣了半天也没有动弹,只定定地望着李莫。
便是岳五郎都瞧出了不妥,不免扯扯杨攸宁的衣袖:“四姐……”
“五哥,你到外头等一会,我……有话,得同王爷说。”一时之间,杨攸宁只想到,如今算是被逼上了绝路,且事情紧急,恐怕只得靠自个儿想办法,李莫这会子既然过来了,少不得要同他讨个说法。
“这……”岳五郎稍有点迟疑。
却未想,李莫开了口:“五郎,出去稍候一时。”
岳五郎犹豫一下,道了一声:“那……我就搁廊桥上瞧金鱼儿。”说罢,到底还是迈步出去了。
待得水榭中再无他人,杨攸宁低头片刻,问道:“王爷定要这般执著?”
“阿敷何意?”李莫眉心挑了挑。
“王爷何必苦苦相逼,奴家早有盼嫁之人,您如此行事,未免……”杨攸宁咬了咬牙,这一回已然无路可退,倒不怕得罪了他,于是抬起头来:“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李莫瞅了杨攸宁好一时,竟似乎觉得好笑:“你说小王欺你?小王真糊涂了。”
“奴家不知王爷为何一定要……缠上奴家,”杨攸宁索性冷着脸道:“奴家自问浅薄,不过是个孤女,唯一可依仗的大长公主,亦是病入膏肓,且与贵府从无往来,于情于理,奴家于王爷,带不来半分好处。”
“好处?”李莫的神色也冷了下去:“你觉得小王想娶阿敷,竟是为了得着什么好处?”
杨攸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着实听出李莫语气中的不悦,方才鼓起的意气,不自觉泄了些。
“若论好处,或是阿敷早就盘算过,嫁与赵王可获之好处,竟是比从小王处得的更多?”李莫声音中,含了一丝阴郁。
“奴家……与赵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情投意合,又有长辈赞成,这婚事乃奴家心中所愿,”杨攸宁咬咬牙,再不想示弱,也不愿李莫拿赵王把柄说事,干脆先用话去堵他:“便是赵王姬妾成群,奴家也是愿意的。”
李莫此时面沉似水,几乎吼道:“你摸着良心说!”
未想到,杨攸宁竟被吓得往后一退,未提防小腿肚子撞到后头石凳,竟是被磕了一下,一时没站住,身子不由自主,竟是要往后倒。
便在此刻,一双大掌伸来,将杨攸宁险险地一把拉住。
待得惊魂甫定,杨攸宁只觉后背冷汗直冒,心道今日这千秋节,竟处处陷阱,等着自己跳呢!
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杨攸宁不觉生了侥幸,若方才真倒下去,那挨着石凳旁边便是石桌,说不得脑袋就磕上去了,可不是她小命休矣。
“阿敷这般瞧不上小王,打算施苦肉计,还有,成心以命相搏?”李莫讥讽地道,只抓着杨攸宁双臂的手,却一直没放。
虽并不愿嫁给李莫,可真要她“以命相搏”,杨攸宁却未必肯。
“松……手,疼!”总算稳住心绪,杨攸宁才发现,李莫居然还钳着她不放呢,顿时又羞又恼。
李莫似愣了一下,这才慢慢地放开杨攸宁,随即将手背到了身后。
“王爷已然明白为何奴家不能嫁您,那日也说得好好的,如何您当面一套,背后另一套,竟是不肯放过?”此时杨攸宁都快要跪下了,心叹自己竟遇着这么一位,瞧着挺知礼守矩,其实万分不讲理的。
“杨四娘,”李莫突然改了称呼,声音清冷地道:“小王一片诚意,竟是教你这般看轻?”
“王爷执意拆散人家婚事,可不是自己教人看轻了。”杨攸宁也不知为何胆儿突然大了,居然反唇相讥。
“你……”李莫更提高了嗓门:“杨四娘你听着,本王原本打算放过了你,只未想,你自个儿非要过来别这苗头,你且听着,打此时起,甭指望本王退让,回头大殿上官家真要颁了旨,本王不在乎闹上一闹,谁都别要脸面了!”
杨攸宁愣了半天,猛地大哭起来:“想闹便闹,大不得我去梧山寺做姑子去,总归不能做那等改弦易张之事。”
“那个……闹什么呢?”岳五郎许是听到水榭里头的争吵,从外头冲了进来,一脸不解地瞧着里面两人。
“我们走!”杨攸宁用袖子抹着泪,上去拉了岳五郎便要走。
此时李莫倒是顿住,愣愣地瞧着杨攸宁,想来没料到她连“做姑子”这话都说了出来。
岳五郎倒是满肚子好奇,反拦住杨攸宁,还在那儿问:“到底何事,但说清楚再走啊!”
李莫显是忍了忍,走到杨攸宁跟前,好声好气儿地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不会为难你,从此咱俩各归各路,放心吧,方才说闹上大殿,不过是小王置一口气,你倒无需担心,没人碍着你嫁给赵王。”
“你胡说!”杨攸宁急得嚷起来:“杨月宁说了,官家这回要赐婚的是秦王!”
“四姐,五郎听得糊涂。”这会子岳五郎已是张口结舌了。
李莫也是一脸惊愕,脱口道:“小王并不知晓啊!”
杨攸宁打量李莫许久,也不知这人是不是作伪,最后一跺脚:“王爷,奴家心无大志,只想安安稳稳嫁为人妻,此后相夫教子便罢了,王爷非得闹这一出,方才奴家说了……被逼到后头,也就遁入空门一条路,总归一句,四娘已然定下婚事,绝无背信之理!”
“你之意,官家是要为你我赐婚?”李莫追问一句。
岳五郎在旁叫了起来:“如何成这般了,那赵王哥哥可怎么办?”
这回杨攸宁也不想再留,拔脚便往外头跑去,却是将五郎丢在了身后。
“王爷,这般的话……到底要五郎站哪头呀!”岳五郎拧着眉头,站在水榭里直蹦。
只这会子李莫背着手,怔怔地瞧着杨攸宁低头小跑到外头,显是未听到岳五郎的言语。
左右瞧了瞧,岳五郎毕竟挂记杨攸宁,冲李莫做了个揖,便转身去追人。
“四姐,你怎得与秦王……”
岳五郎一头雾水地跟着杨攸宁下了廊桥,又走到后苑迎阳门处,这才紧着追问。
杨攸宁猛地站住,瞪了岳五郎好几眼,心道若不是你这祸头子不让人省心,去什么帘幕坊闯祸,后头如何会惹出了这等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