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的话差些要出口了，到后头杨攸宁忍了半天，还是给吞回肚内。
站自个儿跟前的，是她打小瞧着长大的兄弟，杨攸宁心气儿再不顺，也不能抱怨到岳五郎头上。
况且当日出事，自己寻不着一点法子，瞧见李莫过来，便如同遇上救命稻草，人家那会子帮忙是情份，杨攸宁到底心里感激。
只这会子杨攸宁着实纠结。
若按内心，杨攸宁只想干脆回身出宫，就此一走了之，管他坤宁殿后头会出甚事，全装着不知，大不了也不回大长公主府了，直接去梧山寺剃发出家。
可是，但得那旨意下来，圣人又将作何想？
会不会以为她杨攸宁阳奉阴违，成心悖逆圣人，或是干脆觉得大长公主背地里与另一头的人暗中勾结，故意坑她们母子？
一想及此，杨攸宁只觉得……头要痛死了！
须知圣人对大长公主府有大恩，大长公主总是提及，当年翁翁他们在北疆对抗契丹，最后杀身成仁，却遭人恶意诬陷，说是假战真降，若非圣人及时厘清真相，查明乃是韦长生投敌，还来岳氏一门清名，或得今日，大长公主府已沦为叛将一族，竟已不存在了。
到底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杨攸宁想逃的心思，一闪念便过了。
这会子事到临头，便是阻挡不住那旨意下来，杨攸宁也得让圣人知道，赐婚之事非她之意，还有，须到圣人跟前请罪，且表明心迹，此后任由圣人主张，绝无二话。
权衡来去，杨攸宁终是定下了主意。
远远的，坤宁殿内传来鼓乐之声，想是宫宴已然开席。
杨攸宁抬脚往前走，竟觉得每一步都艰难。
岳五郎一直皱着眉头跟在杨攸宁身后，直至快到坤宁殿了，才犹犹豫豫地道：“四姐，其实秦王倒也嫁得，只赵王就可怜了。”
“我不会嫁秦王！”杨攸宁凛然回之，事关道义，她才不会走偏了路。
“四姐难道真想做姑子？”岳五郎疑惑地问，眼中竟有几分不舍。
杨攸宁站住，瞧着不远处坤宁殿的匾额，如今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回头，或是求圣人给她一个下落。
又走了一会，杨攸宁脑海之中，竟浮现出那位静云小师太柳霜儿，心里一时气愤难平，只觉官家着实没有君王气度，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竟忍心去伤自个儿发妻，还连累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去淌这浑水。
“秦王一向正直，才不会做那等夺人妻室之事。”岳五郎还在那嘟哝，看来纠结得紧。
而这时，杨攸宁的目光，猛不丁落到了殿外一处回廊上，有人正搁那儿说话。
岳五郎显然也瞧见那头站着的一男一女，不免凑到杨攸宁旁边，嘀咕道：“四姐，那跟秦王在一块儿的，可不是方才从水榭出来的小娘子，她到底谁呀？”
“杨如晦之女。”杨攸宁随口回道，一眼不错地盯着那边。
此时姐弟二人刚进坤宁殿外的院子，左右也就三三两两的人，回廊有些偏，并不引人注意，能发现李莫同杨月宁，也是杨攸宁眼尖。
这二人说来并没有多少交集，这会子居然聊了起来，着实透着些古怪。
此时李莫背对杨攸宁，倒是杨月宁的脸正朝着外，两人语音压得都极低，教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杨月宁的神情，杨攸宁倒是瞧得清楚，但见她嘴角翘得极高，眉梢也晕着喜气，竟是乐着呢！
杨攸宁又瞅了几眼，却未料，这会子视线便同杨月宁撞到一块，居然得了对方
一记白眼，
“走吧！”杨攸宁心生无趣，如果她自个儿焦头烂额，管不了人家背后说些什么。
随口嘱咐岳五郎一句，杨攸宁径自便往殿内走去。
这边，有宝慈殿的宫人刚走到殿外，瞧见杨攸宁姐弟过来，忙迎上来笑道：“四娘去了哪儿，蒋内人方才嘱咐奴家紧着寻四娘，说是待会官家颁旨，正主不在，要接不上旨，可不乱了！”
岳五郎在后头听了，伸手扯扯杨攸宁的袖子。
杨攸宁回头，示意他不要出声，旨意未下之前，若是乱传出去，被人知晓，也是一宗罪过。
其实杨攸宁心中还存着侥幸，或是那杨月宁在胡说八道，什么赐婚秦王，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
不过……
杨攸宁想想，不管怎样，这事儿怕是得叫圣人知道，实在是杨月宁当时神色，未免太过笃定。
杨攸宁探头往殿内瞧了瞧。
这会子除了两旁宾客，殿中间正站着不少人，还有一个个箱笼，但瞧那些人，穿着打扮与大周显是不同，个个圆领窄袖长袍，头戴叉形冠，便是说着汉话，也怪腔怪调。
而圣人正端坐在龙椅左首，神色安定，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
“回鹘李太后派使节给圣人送来寿礼，这回到的，还有当年一块陪太后和亲过去的柳内人，听说当年她与蒋内人交好，这会子蒋内人得着圣人恩准，同柳内人叙旧去了。”那宫人在一旁对杨攸宁悄声道。
正在此时，殿内传来圣人的问话：“李太后御体可还康健？”
有人忙回道：“谢圣人关切，敝国太后一切安好。”
“朕还记得，当年御妹正值芳龄，颇具男儿之风，得了先帝旨意，毅然和亲回纥，如今两国能交好二十多年，李太后居功至伟。”坐在龙椅上的官家高声笑道，听起来，今日竟是心情不错。
圣人颇为感慨：“一晃经年啊！本宫时常收到李太后书信，如今李太后儿女双全，听说回纥王前些时日又得王子，李太后果然是有福贵双全之人，若是他年得空，本宫甚想邀她回荥阳城探望亲眷，也是两国交好，互为兄弟之意。”
“多谢圣人美意。”底下一位特使模样的回纥人忙回道。
再然后，便有寺人上前，将那些箱笼一一打开，取出寿礼，请官家与圣人品赏，待得贵人们点头之后，又将箱笼抬了下去，随之，便是回纥美人送上歌舞，以庆圣人千秋之禧。
“四娘，不如进去瞧瞧热闹？”宫人见杨攸宁往殿内张望，不免提议道。
这会子杨攸宁心如乱麻，哪有兴致看什么歌舞，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叫圣人知道实情，也好有个应对。
低头想过一时，杨攸宁决定，还是得先寻到蒋顺娘再说。
少不得杨攸宁先对那宫人笑了笑，随后将岳五郎带到另一边，小声嘱咐道：“方才那事，五郎可明白利害？”
岳五郎眨了眨：“明白是明白，不过，真替四姐愁着呢！”
“此事五郎莫管，进去坐着便是，若不想跟着人后头为难我，到了里面便闭紧嘴巴，跟谁都不准提！”杨攸宁叮嘱道。
“四姐有何打算？”岳五郎紧着追问。
杨攸宁这会子只觉慌乱，到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愣了半天，只催着岳五郎先进殿里再说。
“五郎可是替四姐为难坏了，”岳五郎显是不太乐意进去，好一阵长吁短叹后，突然拉了拉杨攸宁的手，压着嗓门还特意背过脸道：“人过来了。”
这边杨攸宁略一转头，才发现李莫同杨月宁两个，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避开了不知是谁投来的目光，杨攸宁瞧着岳五郎，催道：“且进去吧！”
“那四姐呢？”岳五郎不放心地瞅瞅李莫那边。
杨攸宁摸了摸岳五郎的头，随即走到那宫人跟前：“这会子有些急事，但请李内人带我去寻蒋内人说话。”
宝慈殿的人向来与杨攸宁熟络，听她这么一说，自是点了头，带着她往偏殿那头走去。
瞧杨攸宁走了，岳五郎却没有听话进殿，反到站在原处等着李莫。
李莫这会子已站到岳五郎跟前，眼睛却也望着杨攸宁离开的方向。
“王爷，别逼四姐了。”岳五郎有些胆怯地抬头看向李莫，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道：“她不肯嫁给你的。”
“原本小王这般差劲，可是如今连五郎也瞧不上小王了。”李莫苦笑一下。
“不是，五郎一向最崇敬王爷，只我家四姐……”岳五郎伸手点了点自个儿脑袋：“其实倔得很，若是认下死理，有时连婆婆都说不得她，王爷，可别逼急了四姐，说不得真会跑去做姑子的。”
“她的死理……”李莫长出一口气，却反问岳五郎：“便是认准了赵王？”
“王爷，二姐这会子未必想得通，待会官家颁了旨意，以她的性子，若是闹将起来，只怕不但触了龙威，于王爷面上，也不好看呢！”这会子突然有女人的说话声，李莫与岳五郎同时一回头，才注意到，原来那杨月宁还搁旁边立着。
随口“嗯”了一声，李莫也没再管杨月宁，只拍拍岳五郎的肩膀：“随小王一块进去。”
岳五郎倒是扫了杨月宁一眼，一边随着李莫往里走，一边嘟哝：“果然是杨家那头的，面相瞧着便不怀好意。”
此时李莫在前头走，并没有听到岳五郎的话，只越过众人，回到自个儿条桌后坐了。
说来李莫也是气坏，自觉平白无故被杨攸宁说成两面三刀之人，着实冤枉得很，虽他私心，的确盼着官家为自己赐婚，只拖了那么些时日，宫中毫无音信，又得知杨攸宁的态度，他已放下那念头，虽然……着实不甘。
那日一时起意，李莫跑去大长公主府夜会杨攸宁，说来一是多日未见，着实想那块木头，再便是，在梧山寺，他被杨攸宁气坏，话说得重了些，后头又跳出个柳霜儿，李莫自是担心，杨攸宁因此想偏，真以为自个儿与柳霜儿有什么首尾。
然而折腾到后头，李莫觉得，自己竟被打败。
李莫也知杨攸宁是个外柔内刚的，只未想到，她能“刚”到如此地步，竟连那“世仇”二字，都说得出口，多少有些伤李莫的自尊。
想到此处，李莫忽觉得无力，双手撑着脑袋，低头想了好一时。
水榭之内，他同杨攸宁又吵了起来，却吃惊于官家要为他们赐婚的说法，因着前头杨月宁出现，李莫不免怀疑，是这女子弄出的是非。
方才他特意叫那个杨月宁过去问了问，听她之意，官家似乎这回真偏向了自个儿，连旨意都备好了，说来李莫也不解，官家何以突然生出胆量，敢同圣人对着干。
此时李莫心中五味杂陈，原本渴盼之事终是达成，却又叫人开心不起来。
“四郎，怎得无精打采？”御座之上传来官家的声音。
李莫猛地一抬头，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皆瞧向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