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神色立时便不对了，杨攸宁也大吃一惊，圣人当是厌恶极了柳霜儿，李延这会子提起她，可不是直直地戳了圣人的心窝。
“王爷，”蒋顺娘忙在旁边拦阻：“那种爷儿们背地说的混话，如何当着圣人之面提及。”
李延呵呵一乐：“不过逗个趣而已，兄弟几个私下都在猜，官家逼着柳霜儿出家，想来是怕秦王把持不住，同罪臣之女又鬼混到了一块。”
杨攸宁也急了：“成了，王爷何来嚼起舌头？”
“你倒教训起我来，”李延立时眼一瞪：“准他秦王风流，还不准咱们嘴上痛快？”
杨攸宁不由摇头，她也知李莫风流，不过今次柳霜儿之事，若前后好好想过，这来龙去脉还真碍不着李莫，自该有“他人”承担，如此一想，李莫其实白白冤枉了。
圣人这时揉了揉太阳穴：“延儿，你府中那些女人，可是处置了？”
但因这一问，李延终于痛快不起来了，低头回道：“回娘娘，臣已然让管家去别庄安排了，过些时日便……”
“过些时日是几时？赶紧将人弄走！”圣人颇有些不胜其烦，随即又嘱咐一句：“那个卢娘子心计太过，绝不可再留在王府。”
李延脸色稍白，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口中含混说了几句，便是旁边站着的杨攸宁也没听清楚。
没过一时，得着蒋顺娘眼色，杨攸宁在圣人跟前劝说了两句，总算将李延领出了坤宁殿暖阁。
待回到前院，李延还在抱怨：“怎得你们女人心思这般难猜，巴巴地喊小王过去，专等着训人，方才不过说些好笑之事，想让圣人开心，得来一张冷脸不算，反揪着小王把柄不放，教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杨攸宁忍不住笑起来：“倒也不易，王爷想来体会出了娘娘心中不悦，日后懂些人情世故，当是更好。”
李延眼一瞪：“听你之意，可是在影射小王不通事理，四娘在瞧笑话不成？”
“奴家浅薄，只有被王爷笑话的份，何敢行那大不敬之事，”杨攸宁叹了声：“圣人心情不好，王爷不如低调着些，少说两句便是。”
李延一摆手，居然警告起了杨攸宁：“可是觉着小王合该被你们一个二个指使，你且听着，那些女人，小王且如你们的意，不过他日进到小王府中，你可得乖觉着些，若敢跟圣人一块算计小王……”
“那又如何呢？”杨攸宁盯着李延，笑着问道，知道这人不过喜欢嘴上叫嚣，倒也不足为惧，况且他这警告，之前也说过不仅一次两次，杨攸宁已然听得惯了。
“王爷，您给放出来了？”不远处，传来岳五郎的叫唤。
杨攸宁转头瞧去，先是看到岳五郎，之后，便瞧见他后头站着的一位——秦王李莫。
这会子杨攸宁倒是不再担心了，圣人已说旨意定下，那便再无更改之理，李莫不比李延少一根筋，甚或精明不知多少倍，当会知其中轻重，便是为了前程，也不会再纠缠下去。
说来杨攸宁如今对李莫多少还有些同情，本是个清风朗月之人，却无端端被个勾栏女子牵累。
其实也是这柳霜儿太不像话，竟在人家父子两头游走，李莫当初与这种女子勾连在一块，也是不智。
“王爷，万福！”杨攸宁叉手，冲着李莫福了福身，到底不想身边李延看出什么不妥来。
李莫淡然地回了一句：“免礼！”
“王爷，圣人可教训你了？”这会子岳五郎迫不及待地跑到赵王跟前，话问得幸灾乐祸。
“你小子，可也是想瞧本王笑话？”李延脸一拉，竟吓唬起孩子来。
岳五郎“嗷”一声，干脆藏到杨攸宁身后，抱着她的腰，冲赵王扮了个鬼脸。
杨攸宁着实哭笑不得，但瞧周围人来人往，皆在朝坤宁殿内走，便在旁边劝道：“瞧着时辰差不离了，还是进去吧！”
“走了！”赵王哼了一声，背过手，先昂首阔步地进去了。
杨攸宁将岳五郎拉到旁边，垂首站着，只等着李莫先行。
却未想，李莫好一时不曾动作。
这会子附近不少人，杨攸宁却能感觉出李莫其实在盯着自己，不免脸快急红了，若非不合礼数，她真想甩头便走。
最后还是岳五郎道了一句：“王爷，先请！”
李莫“嗯”了一声，又看了杨攸宁好几眼，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杨攸宁不解其意，却只盼着他赶紧进殿。
到后面，杨攸宁的头越来越低，直到岳五郎扯了扯她，然后往殿门处指了指。
原来李莫已经转身进去了。
杨攸宁长出一口气，推推岳五郎，目送他跟到里头，少不得自已抬步也要进去。便在这时，杨攸宁忽然觉得，衣袖被人给扯住了。
待一回头，杨攸宁眉头拧了起来。
扯着她的杨月宁却是一笑：“听得说待会宫宴之上，官家便会下旨，要给二姐赐婚？”
觉得杨月宁明知故问，杨攸宁不假辞色地道：“不知你有何见教？”
却未想杨月宁手一带劲，不由分说便将杨攸宁往外拉，也不管旁人瞧过来的讶异目光。
杨攸宁哪肯莫名其妙跟这人走，自是挣了起来，直至杨月宁道：“你若不想嫁给赵王，我也管不得，回头圣人因你拒婚，与你们大长公主府反目，可别怪我未提醒过。”
“何意？”杨攸宁吃了一惊，终是没有再拉扯。
“想知道何意，便随我来！”杨月宁冷笑一声，干脆甩开杨攸宁，径直往坤宁殿门外而去。
杨月宁极有自信，听了她的话，杨攸宁绝对会跟过来。
后苑水榭之上，杨月宁与杨攸宁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此时所有人都聚在坤宁殿中，后苑早冷清不少，偶尔有巡宫的寺人经过水榭，瞅一眼便走开了。
“你到底有何话要说？”杨攸宁望向正背对着自己的杨月宁。
“二姐极得圣人欢心，倒是让我等羡慕之极。”杨月宁转身，冲着杨攸宁一笑，言语之中，却暗带了一丝讥讽。
当年的小宫人杨月宁亲眼瞧过，宣宗的彰德后猝逝，杨攸宁曾跪在宝慈殿前，哭得那叫个肝肠寸断，想是与彰德后情意甚深，只到后头，却被赶过来的大长公主狠狠打了一巴掌。
自打那时，宝慈殿便被封了宫，就此再未被起用过，不过此后宫中诸多传言，只道那宫里头魂灵不散，每逢夜深人静，便会出来兴风作浪。
所以说，杨攸宁机关算尽，到底投错了主子，只不得她道行也高，后头又攀上了另一个高枝，着实教人恨极！
不过，如今杨月宁既得了先机，自要断了她杨攸宁上进之路。
杨攸宁瞧着杨月宁，只等着她往下说。
“圣人若是知道，二姐一头挂着赵王，另一头却和秦王暗通款曲，甚而怂恿秦王，让他去求官家赐你们百年好合，不知……圣人可会暴怒，大长公主如何同圣人交代？”
“杨月宁，莫要一派胡言。”听到杨月宁用上“暗通款曲”一词，杨攸宁已是恼羞成怒，再等得知李莫竟去寻了官家，杨攸宁心里着实“咯噔”一下，未想到李莫到底不肯罢手。
“二姐，官家旨意已然备下，便是将你赐给秦王，不如咱们打个赌，”杨月宁抬起手上的玉竹柄缂丝宫扇，掩住唇角的嘲弄，道：“回头那旨意一下，便知二姐日后要进的，是赵王府还是秦王府。”
杨攸宁一怔，杨月宁说得竟有板有眼，只是，她如何将事情知道得这般清楚？
“别问我何处得知，”杨月宁倒像猜出杨攸宁所想，哼了一声：“我不过出于好意，不想瞧你今日成了笑话，大家伙可都知道，圣人早相中二姐做赵王妃，待会旨意一下，二姐居然别嫁秦王，可不是好一出兄弟争妻的笑话，你抬不起头来便罢，可是叫大长公主面子往哪搁？”
杨攸宁不由咬了咬唇，捏着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的手，微有些发抖，她没想到，李莫竟会是言而无信之人，到底自己看错了。
“不过，真没想到呢，”杨月宁走到杨攸宁跟前，冷笑道：“二姐深居大长公主府，何时这般活络，竟与秦王谈婚论嫁了？”
虽这会子心慌意乱，但杨攸宁的骄傲，却容不得她在那杨家人面前落了下乘，立时，杨攸宁便硬生生回了一句：“无稽之谈，只这事与你何干？”
杨月宁呵了一笑：“便算我枉做小人，只二姐到底做得不对，撇开你还挂着赵王那头，满荥阳城谁人不知，秦王与柳霜儿两情相悦，早就情根深重，可惜一对苦命鸳鸯，如今各奔东西，你倒抽冷子冒了出来，难不成忒急着抢男人？”
听到杨月宁说得如此难听，杨攸宁终是面红耳赤，长那么大，竟从未被人这般指摘过，且指摘得毫无道理。
自认涵养不够，更无需在杨月宁面前忍气吞声，杨攸宁心中起了念头，随即刺了对方一句：“你不是常去汴子巷瞧柳霜儿吗，既知她下落，怎得当初不撮合一下，如今瞧着苦命鸳鸯各奔东西，你倒装起好人来，可是晚了些？”
“你怎知道？”杨月宁吃惊，竟是脱口问了出来。
杨月宁每回去汴子巷接柳霜儿，带她暗中进宫见官家，皆是乔装打扮，紧着避人耳目，自是怕叫人瞧出端倪，未想今日却被杨攸宁一口揭穿，可不是叫杨月宁心里慌了一下。
看出杨月宁眼中闪烁，杨攸宁觉得气顺了些，只道：“杨月宁，你记着些，回头也跟你那婆婆知会一声，别尽把眼睛盯在别人身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杨月宁这时已然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冷着脸问：“你到底知道多少？”
柳霜儿之事，竟教人瞧出了破绽，真是杨月宁始料未及。
当日杨如晦为求起复，托了人帮忙，将杨娘子送进宫中侍驾，勉强算是喘过气来，只不过到底气势已败，不得恩宠，一时也是长吁短叹，杨月宁自是急杨如晦所急，给想了个法儿。
再然后，文采卓然又颇擅风流的官家，在杨如晦陪同之下，私下出了宫，微服来到一处叫“帘幕坊”的勾栏院，“无意之中”与已然堕入风尘，艳名梅十娘的柳霜儿重逢。
再接下来，少不得天雷勾地火，一直惦记柳霜儿多年的官家，终是称了心，而杨如晦也得偿所愿，算是在朝堂站稳脚跟。
只是世人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多少传了出去，虽无人知梅十娘真实身份，不过官家进了勾栏院，倒是惊动不少人，包括……圣人。
后头，终是起了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