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静远陪了李延从东厢小阁出来,后头还跟着岳五郎。
杨攸宁自是走上前,打量着李延一脸轻松自在,知道人家这是觉着交了差使,可不正快活着,本就知道他脾气,杨攸宁也未在意。
岳五郎这一回想来吓得不清,此时乖觉不少,规规矩矩地作揖,算是恭送了李延。
原来杨攸宁还打算,大长公主既然无事了,只怕岳五郎贪玩,在梧山寺待不住,想求着李延一道带他回去,偏这孩子却是不肯,只说想在梧山寺尽尽孝心。
李延也不紧劝,反而夸奖岳五郎几句,少不得又说了两句官话,嘱咐杨攸宁好好照顾大长公主,再后来便要走了。
杨攸宁应承两句,也没想送李延,正准备回身进东厢小阁,不想静远却笑道:“既是未婚夫妻,倒也无需避讳,王爷这就要走的话,不如四娘去送一送?”
袁嬷嬷此时也出来了,貌似很无意地瞅了李莫一眼,再然后走到杨攸宁旁边,倒像是颇为赞同静远的话,冲着李延福了福身:“这一回咱们四娘受惊不小,二位打小青梅竹马,最能说到一处去,还请王爷多多开解四娘。”
在一旁低着头的杨攸宁但听不语,却能感觉到,某处一束目光射了过来,竟是让她的脸,不由自主有些发热。
方才情急,杨攸宁满心只记挂大长公主安危,一时也忘了之前同李莫的纠葛,如何回过神来,不免心下又开始有些慌乱。
送李延去往梧山寺山门外的这一路,杨攸宁尽瞧着李延呵欠打个不停,两人一前一后,其实也无甚话好说。
李延直到要上马了,才冲着杨攸宁道了一句:“今日还真被吓得不轻,我被拉去见圣人之时,圣人在宝慈殿里,瞧着也不自在。”
“多谢王爷跑这一趟。”无论如何,李延到底来了梧山寺,又领了不少太医署的人,不管帮没帮得上忙,杨攸宁心下始终感激。
“成了,只要你别怪小王来得晚就成!”李延一摆手,看来到底有些心亏。
杨攸宁不忘又道:“也请王爷代向圣人报个平安,按陈太医的诊断,婆婆不日便能有好转。”
“那是自然好,”李延坐到马上,眨了眨眼,俯下身道:“对了,圣人让我带句话,不管大长公主情形如何,圣人说,她在一日,便会教大长公主府安安稳稳,你不必想太多。”
杨攸宁长吸一口气,她之所求,不过阖府平安,而这朝堂之中,这些年唯有圣人肯对她们用心看顾,所以……大长公主为她选的路,终究是正道。
目送着李延打道回京,杨攸宁刚准备回了山门,却被跟在身后的袁嬷嬷一把拉住。
杨攸宁瞧着袁嬷嬷,这才注意到她神情有些古怪,不免觉得诧异。
未想,还没来得及问,杨攸宁便被袁嬷嬷拉到旁边廊檐上,一处僻静地方。
“四娘,可是有事瞒着咱们?”袁嬷嬷低声问道。
“何事呀?”杨攸宁没明白袁嬷嬷的意思。
袁嬷嬷端量了杨攸宁许久,最后叹了一声:“方才渡儿偷偷说与奴家,竟是那秦王对四娘……生出不好的心思。”
杨攸宁一惊,李莫闹出那事,她也只向舒夫人倾诉过,并不敢告与其他人说,甚至对一向亲近的袁嬷嬷也未提半字,只为着不想教人担心,打算自个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李莫打发了。
却不料……终究没能瞒得过去。
“四娘是我从小奶大,奴家巴心巴肝地替四娘盘算,这会子遇着这么大事,四娘竟还瞒着奴家,到底没将奴家当成贴心之人。”袁嬷嬷说得委屈,泪珠儿也落了下来。
瞧见袁嬷嬷伤了心,杨攸宁不免慌了,忙取过帕子,为袁嬷嬷拭着泪,口中委婉地道:“不过是些节外生枝,我想着自个儿处置了便罢,嬷嬷也是知道的,我总归要嫁给赵王,谁都拦不得,我有主意的,之所以不说,也是不愿让嬷嬷白跟着担心。”
杨攸宁倒是说的实话,不过她还有另一层想法,也是觉得,就算拒了李莫,也得给人留点面子,总不好折损秦王清名,因此上,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那人逼你?”袁嬷嬷不放心地问,“那人”自是指的秦王。
杨攸宁哪敢说出来,李莫果然逼她很紧,那什么“拿定主意,不得更改”之类的话,可不是叫杨攸宁听得急火攻心。
“呃……”杨攸宁只得信口搪塞:“或是秦王开个玩笑,未必做得了真,嬷嬷莫要想多了。”
“真是玩话?”袁嬷嬷显是不肯信,方才渡儿告诉她此事之时,只道照太医所言,秦王竟像是对杨攸宁动了真意。
“嬷嬷信我便是,过不得几日便是千秋节,官家同圣人自会为赵王与我赐婚,待得大势定下,任谁也扭转不得。”杨攸宁冲着袁嬷嬷笑笑,少不得也是在说服自己,莫要杞人忧天。
袁嬷嬷瞧了杨攸宁半天,到底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她,一起进了山门。
走了两步,杨攸宁又觉得不放心,少不得问:“嬷嬷,此事渡儿和您说过之外,有无教他人知道?”
“放心吧,”袁嬷嬷拍拍杨攸宁的胳膊:“那丫头也是怕四娘上当,才偷偷说与奴家听,渡儿向来并不多话,少不得回去奴家再叮嘱她一下。”
杨攸宁“哦”了一声,倒是袁嬷嬷后头又跟了一句:“不过,日后再遇着事,四娘不能瞒奴家,便是奴家出不得好主意,也能帮四娘宽解一番,难怪这些日子,四娘小脸瘦了一圈,原来是藏着心事。”
两人边走边说,方跨进山门,迎面便气势汹汹地过来几位女尼。
杨攸宁无意间昂头瞧了瞧,领头的那个,她倒见过,正是管着供奉堂的那个粗鄙势利的女尼静思。
静思这会子带着人匆匆往外走,竟是目不斜视,袁嬷嬷瞧着对方皆是壮硕之辈,便将杨攸宁往旁边一拉,自是怕她被人撞着。
随意瞅过几眼,杨攸宁便同袁嬷嬷继续往前走,等站到大雄宝殿之外,杨攸宁倒是站住了:“嬷嬷,这回婆婆化险为夷,当是菩萨保佑,不如咱们进去拜一拜吧?”
袁嬷嬷连忙应承,到了里头,自是一番叩头上香。
杨攸宁极是虔诚,拜了好一时,双手合十谢过了神佛显灵,保住大长公主性命。
行礼如仪之后,二人踏出殿门,正打算折回慈仁阁,却见从山门那头,浩浩荡荡地,不少人往大雄宝殿这边走,原来是静思一行人又回来了,除她们外,还多了些衙差打扮的,似乎中间围着什么人。
不欲管这寺中闲事,杨攸宁转身要走,却不想袁嬷嬷随在后头没走几步,却扯了扯杨攸宁的袖子:“四娘,那不是柳霜儿吗?上回在汴子巷,奴家瞧见过她。”
杨攸宁一愣,倒是生了好奇,少不得停下步子,跟着袁嬷嬷往那群人方向瞧。
谁想正在这时,便出了事。
一名头发散乱的女子,突然从那帮人中间冲了出来,竟是折回头意图往山门外跑,想是没人预料到她会如此,静思几人不免愣了一下,再之后,自然一齐去追那女子,如此一来,原本安静的大殿前,竟有几分鸡飞狗跳的意思。
袁嬷嬷不免探头走了几步,而这时,亦有驻足香客,在往那头张望。
杨攸宁也想往前蹭一蹭,却被回过身来的袁嬷嬷给拦了:“四娘,离远着些,尽是是非。”
而这会子杨攸宁已瞧见,静思发了狠,一把冲上前,死命扯住那女子脑后已然松垮的发髻,口中似乎还骂骂咧咧,没一时,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个明显瘦弱娇小的女子,便被静思用身体压在了地上。
女子不断地挣扎,无奈身上坐着粗壮的静思,到底动弹不得。
“我不出家,你们放开我!”女子近乎绝望嘶喊了一声。
“不想出家?既来了此地,还由得你想与不杨?”静思哼了一声。
这下倒是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杨攸宁不觉叹了口气,原本她便是柳霜儿……
柳霜儿此人向来甚为神秘,上回在汴子巷,杨攸宁听闻柳霜儿被衙差带走,却未见着正主,说来直到今日才得一见。
当年荥阳城中,皆传宰执柳成之女,乃是天上人间难得的好颜色,可谓盛名已久。
倒是大长公主对这传言颇不以为然,只道在宫中瞧过柳霜儿一回,不过中人之姿,全借着柳成的名望权势,由着那些阿谀之人胡乱吹捧,实在失之轻浮。
杨攸宁却听张夫人描述过,柳霜儿杏脸桃腮,窈窕婀娜,尤其是眉眼风情万种,望之便媚态横生,能在荥阳城小娘子中得此美名,倒也不算过分。
只如今瞧见真人,杨攸宁却觉得,柳霜儿美则美已,媚态也是妍然,轻浮并不知晓,只眼神之中,莫名透着几分咄咄逼人,便是如何被人欺负若此,也不减她那气势。
教人好奇的是,失踪多年的柳霜儿突然现身荥阳城,随即被官府堵上了门,没几日又被送来大雄宝殿,杨攸宁纳罕,也不知她到底得罪了谁人,才惹了这么多周折。
“柳霜儿,来之前旨意你也听得了,”一名女衙差俯身站在柳霜儿旁边,竟劝了一句:“官家心地仁厚,虽你是罪臣之女,也不忍要你性命,这回遣你到梧山寺出家为尼,说不得还是造化,日后好好修行,也算帮柳成赎了罪过,说来,总比在外头零落来得好。
杨攸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未想柳霜儿被押到此处,竟是官家的旨意。
“各位官爷但请放心,贫尼等自会看好她,”静思这时起身,扯小鸡子一般,将柳霜儿拎起,笑道:“这儿可是皇家寺院,若参得透本心,日后或能得上善果,假若执迷不悟,从此堕入那阿鼻地狱,也是你自寻死路!”
不远处一位妇人,听得静思这般言语,不免嘀咕一声:“出家人做事狠戾便罢了,还口出恶言,可不犯了口诫,着实丢梧山寺的脸。”
这话倒叫杨攸宁听到,竟深以为是,尤其那静思,最最可恶。
后头柳霜儿终究被人生拉硬扯地带走,瞧热闹的,终究也是散了。
这会但见柳霜儿离远了,杨攸宁不免叹了一声,柳霜儿既是奉旨出家,只怕再无离开之理,这般青春年华,从此伴青灯古佛,想想倒挺可惜的。
袁嬷嬷陪了杨攸宁往慈仁阁走,一路还在感叹:“柳霜儿的父亲,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会子得意之时,或想不到,自家捧在手心娇养的女孩儿,有一日落得这般田地,说来,还是爹妈中下的恶果。”
杨攸宁亦是点了点头,这柳霜儿当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