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要快到慈仁阁了,袁嬷嬷竟似想起什么,一下子站住,眼睛闪了闪,道:“哎呀,奴家怎得忘记,外头不是传了好些年,那一位与柳霜儿情投意合,如何这会子又来招惹到咱们四娘?”
杨攸宁一惊,赶紧瞧了瞧左右,生怕袁嬷嬷这话被人听到。
幸好这会子四下无人,杨攸宁才定了定心。
袁嬷嬷口中的“那一位”到底是谁,杨攸宁自然心里清楚,不过那“招惹”二字,倒教她面上一红,忙低声央求道:“嬷嬷,那事在我只当笑话,我断断不会犯傻的,您老别说了!”
袁嬷嬷也发觉方才自个儿唐突,讪笑了一笑,不过盘算来去,还是凑到杨攸宁跟前,出了个主意:“四娘,奴家估摸着,这事儿到后头还得禀明了大长公主,四娘毕竟是小娘子,天生又脾气绵软,哪是人家对手,倒是大长公主,只怕还能镇得住,不如……”
这边袁嬷嬷的话还没说完,杨攸宁眼睛已经瞧向不远处,少不得低头拉了拉袁嬷嬷,小声提醒:“有人来了!”
却原来,李莫带着陈子良从慈仁阁里头出来,一前一后地,正往她们这边走。
袁嬷嬷马上闭了嘴,下意识地将杨攸宁挡在自己身后,直勾勾瞅着过来的两人。
“阿敷,子良说大长公主已然无事,我们便告辞了。”李莫似乎没注意到袁嬷嬷一脸警醒神色,眼睛只瞧着杨攸宁。
“这一回幸得王爷与陈太医相助,奴家感激不尽。”听说人家要走,杨攸宁心里一下子松快起来,面上不自觉露出笑靥。
李莫着实打量杨攸宁好几眼,再然后,到底瞅了瞅袁嬷嬷。
袁嬷嬷原本正有些不悦地瞪着李莫,未想这一下,竟与李莫目光碰上,一时愣住,随后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只是手,却抓紧了杨攸宁。
“四娘,下官有个不情之情,不知……”陈子良走上前,笑着插了一句。
“陈太医但讲无妨,勿须客气。”杨攸宁敬着人家救下大长公主,管他什么不情之请,想都没想便应下了。
“听得说方才四娘去送了赵王,此一回可否辛苦四娘,也送王爷同下官出这山门。”陈子良说完,倒顾自乐起来,甚而还冲着李莫挤了挤眼。
杨攸宁正低头听了,心道这不情之请如此简单,倒是答得痛快:“自当如此。”
袁嬷嬷在一旁不免疑惑,瞧着那二人得了杨攸宁应承,便在前头走了,自是拉了拉杨攸宁,倒有些不放心。
“嬷嬷,于情于礼,我当要送一送的。”杨攸宁小声道,随即抽回被袁嬷嬷挽着的手,抬步跟了过去。
被丢在后头的袁嬷嬷皱眉想了一时,也疾步走到杨攸宁后头。
还未出第二道山门,倒是陈子良停下步来,问了一句:“王爷,说是这梧山寺乃本朝第一名寺,且有‘山中有寺,寺中藏山’之美誉,下官藏身破观多年,没甚么见识,难得来一回,还请王爷能通融,稍歇片刻,让下官在此开开眼,如何?”
“此处小王也不熟悉,子良若要开眼,或请四娘尽一番地主之谊。”李莫笑了笑,掉头看向杨攸宁。
看在人家这一回尽心尽力份上,杨攸宁还真推拒不得,少不得回他们道:“奴家记得,梧山寺后头,乃有一处园子依着山涧而造,尚有几分别致,便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如此,便请四娘带路。”李莫立时接过话头。
于是杨攸宁在前面带路,领了众人便往最北头走。
方来至那座园子的漏花墙外,陈子良便一脸兴奋:“果然好景致!”说罢,也不管旁人,自个儿奔到了里头。
倒是李莫站在原处,背手四处看看,显然没打算进去。
杨攸宁心下不免一动,这可不是好机会吗,且此时李莫面带笑意,想来心情不错,或是,可与之谈上一谈。
想到此处,杨攸宁回身瞧了眼袁嬷嬷,随后就着陈子良扯了个话题,对李莫搭讪道:“王爷,这位陈太医瞧着年轻,医术却这般高超,真真教人刮目相看。”
李莫不急不徐地走到漏花墙的花窗前,探头朝里看了看,很是随意地道:“子良乃是福王妃的侄儿,与小王算是表兄弟,他幼时体弱,泡在药罐中长大,后头便久病成良医,及至自个儿跑去南山入了道,学医之外,还跟人炼什么丹,陈家大人们自是不舍,前次借着官家龙体违和,小王便把他带了出来,如今听他之意,倒也懒得回去了。”
杨攸宁心下点头,这二位表兄弟,虽算不得血亲,不过瞧着还挺亲热。
“对了,送到贵府的乌眉便是他茶园里所种,阿敷莫觉得粗鄙便是,”李莫说着,倒是自个儿笑起来:“他那点压箱底的货,全叫小王给端了来,听得说,子良因着乌眉,在背后骂了小王三天三夜。”
杨攸宁先是惊讶,随即跟着直乐,李莫下手果然厉害,抢了人家东西,还带着嫌弃粗鄙。
见杨攸宁神色也变得轻松,李莫咳了一声,道:“当着阿敷之面,小王也勿须谦虚,子良医术,太医署中怕是无人能及,日后大长公主若用得上,尽管派人去叫他,子良定会尽力。”
“多谢王爷。”杨攸宁自是福了福身,也觉得陈子良厉害得很,只盼日后有了他,婆婆竟能长命百岁。
“阿敷,你我之间,用不着提这‘谢’字。”李莫笑了一声。
听到这套近乎的话,杨攸宁面皮一紧,拿眼瞧了瞧一旁正垂着头袁嬷嬷,心里开始打鼓,或是这会子,便该说到正题了。
“王爷,此处若得美酒佳肴,下官今日便不想走了!”园子之中,和着山涧水声,陈子良一阵兴高采烈,后头却又叹道:“可惜,尚缺了美酒,或再有一把古琴,便齐活了!”
“这梧山寺景致,说来小王也是头回瞧见,说来还托了阿敷的福。”李莫这时抬脚,倒似要进到园子去赏风景了。
此时想说的话还未及开口,如何能让李莫走了,杨攸宁不免一急,竟是叫了出来:“王爷……”
李莫立时停住,回身笑问:“莫非阿敷有话要说?”
原本杨攸宁都想得明明白白,得要好言相劝李莫,请他高抬贵手,放下那颇叫人作难的念头,再开解一下他,天下何处无芳草,莫要太过执着,大不得杨攸宁再自贬一下,只说自己不过凡俗女子,毫无见识,着实不堪与配秦王,只求他开恩放过。
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子李莫望向她时,杨攸宁的心却“扑扑”直跳,好些日子想出来的长篇大论,早于心中滚瓜烂熟的说词,尽数给忘了。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对面而立,但见一个微俯着头,目光灼灼地射了过来;而另一个,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一双玉手焦灼地搅在一块,全然是纠结模样。
“王爷,”想来袁嬷嬷终是看不下去,拉开杨攸宁,一下子跪到李莫身前:“四娘素为胆小懦弱,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奴家冒犯,便代她恳请王爷……”
“恳请什么?”李莫似有些吃惊,随即却哼笑一声,瞧着神情,自是明白袁嬷嬷的意思。
“四娘与赵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不得乃宿世缘份,大人们也是乐见其成,只盼着两人共偕连理,成就一桩好婚姻,此事虽未明言,便是连官家心里也是有数的,”袁嬷嬷顿了顿,继续道:“四娘原本高高兴兴地盼着做新妇,未想得了王爷厚受,竟是有意……只姻缘自有定数,王爷美意,怕是四娘无福消受。”
杨攸宁有些惊讶,袁嬷嬷噼里啪啦这一大通,竟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不免长出了一口气,开始拿眼直瞧李莫,看他能不能听懂人话。
倒是好一会后,李莫开了口:“嬷嬷何以觉得,小王与四娘,便不能成就好姻缘?”
听此一问,杨攸宁立马明白,这一位还是没听进去。
“王爷人品贵重,谁家小娘子能嫁予王爷,也是三生有幸,”杨攸宁虽然羞怯,也知道这是自个儿的事,总不好全靠着袁嬷嬷顶缸,少不得鼓了鼓勇气,亲自开了口:“奴家……心仪赵王,绝无二心,还请王爷体意。”
“小王心仪阿敷多年,不如请阿敷成全?”李莫反而跟上了一句。
杨攸宁顿时张口结舌,未想李莫明知袁嬷嬷在场,还敢这般调戏于自己。
李莫低头沉吟片刻,终是冷笑了一声:“小王倒是佩服,明知赵王后院充盈,阿敷还一个劲要掺和进去,你心仪赵王,他可曾将你放在心上?或是阿敷本就有眼无珠,根本分不出何为好歹?”
“我……”杨攸宁大觉心虚,未想到李莫今日会这般犀利。
“你自然觉得圣人不好得罪,只怕没了圣人依靠,日后便无人护着大长公主府,这才权衡着,嫁给赵王最是合算,阿敷这满脑子世故经济,也不从何处学来的。”
听着李莫这般连珠炮的诘问,杨攸宁眨了好几下眼睛,看来李莫很多事情心知肚明,这回自己怕是未得罪圣人,先惹恼了这一位。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圣人不能得罪,且又与大长公主府有恩,杨攸宁绝不能做违背之事,因此上,她只有帮李莫断了那莫名其妙的念头,日后才得两下安然,各不相干。
“怎得好好的吵了起来?”许是听到动静,陈子良从园林里走了出来。
李莫许久未作答,杨攸宁偷眼瞥他,此时李莫的脸,竟已然阴沉了下来。
这边杨攸宁心下有些讪讪,只能自我安慰,不过十天半个月便到千秋节,挨过这几日官家同圣人赐了婚,倒也不怕了,反正她已然表明了心志,李莫总该思量一番吧!
虽之后李莫再不肯理杨攸宁,不过为着礼数,杨攸宁到底还是要送佛送西天。
山门的台阶上,眼瞧着李莫上了马,杨攸宁规矩地低头福了福身,心下叹气,到底未将这一位说通,可不难为死了呢!
“王爷!”有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再然后,一个纤细身影从寺里冲了出来,几乎飞身奔向李莫。
杨攸宁听到声音,下意识便往后瞧,未想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缁衣的女子正朝她冲了过来,差不离就要将她撞下台阶了。
好在袁嬷嬷手快,一把将杨攸宁拉到了自个儿这头,却不想袁嬷嬷冷不丁一脚踏空,以致两人皆失了力,眼见便双双要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