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紧要之时,但见李莫从马上跃身而下,便朝台阶处奔去。
这会子,缁衣女子已然到了李莫近前,径直扑进他怀中,竟是嚎哭道:“王爷怎得如今才现身,叫奴家等得好辛苦!”
静思已然带着一帮尼众出来,口中不停骂骂咧咧,待瞧见被女子紧抱着不放的李莫,立时定住,之后面面相觑。
此时袁嬷嬷将将抱住旁边阶柱,而还未及上马的陈子良恰巧离她们不远,少不得忙过去扶上一把,才未有人摔下台阶。
经此一吓,杨攸宁冷汗已是淋漓,小脸儿更胀得通红。
“四娘,可伤着哪儿了?”甫一站定,袁嬷嬷顾不得自个儿,先上上下下打点起杨攸宁。
而杨攸宁的目光,却很快落到那抱在一块的男女身上。
想是已然反应了过来,李莫猛地将那女子推开,口中道了一声:“得罪!”
说着话,李莫并未瞧女子,眼睛只看向正扫视过来的杨攸宁。
“这位小娘子可是认错了人?”陈子良背手上到近前,忍着笑问道。
“王爷竟认不得奴家了,奴家柳霜儿啊!”女子定定地注视着李莫,神情之中尽是哀切。
李莫这才扭回头,打量了那女子一时,面上颇有些吃惊,不觉脱口道:“柳霜儿?”
静思一干人也等不及了,上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此女乃是官家下旨,送到本寺出家的小尼静云,再没有什么柳霜儿了。”
杨攸宁好生瞧了瞧柳霜儿,莫名生出感觉,这女子未必如面上那般娇弱。
“王爷,”柳霜儿猛不丁跪到地上,仰视着李莫,哭诉道:“奴家当日仓皇离开荥阳城,心下却半分不肯放下王爷恩情,原本以为再无长相厮守之日,却不想后来听得说王爷回了京城,奴家便想来投奔,未料路上遭人蒙骗……”
说到此处,柳霜儿竟突然住了口,不过放在膝上两手,却握成了拳头,到后头,抖着声求道:“但求……王爷救奴家出苦海。”
李莫打量着柳霜儿,似在沉吟。
倒是陈子良立于一旁,嘻笑着道:“这位静云小师父居然认得咱们王爷,倒是有缘之人!”
“柳娘子还请回去,”好一会后,李莫终是开了口:“既然奉了旨意,不如安心修行,也是代你父消那业障,至于什么‘长相厮守’,此言着实无稽,小王到底听不懂。”
听不懂?杨攸宁瞧了李莫两眼,她都听明白了,李莫居然装起糊涂来。
“王爷,若是无事,贫尼这便带人回去。”静思瞧出李莫这是在同柳霜儿撇清,不免长了声气,上前冲着李莫双手合十道。
“不要啊,”柳霜儿哭得梨花带雨:“王爷,看在旧日情分上,您就不能再救奴家一回?莫非以前种种,王爷您忘得一干二净不成?”
柳霜儿这番絮叨,倒是隐含着不少意思,显见不肯被撇清,以至杨攸宁忍不住想去瞧李莫,看他当要如何应对。
“静思师太?”李莫转头问了一声。
“是。”静思立时面上堆起笑容。
李莫想了想:“小王与柳家当年有些交情,未想他家小娘子如今入了空门,静云既是奉圣命前来梧山寺出家,想来也是官家欣赏她修为,不过,她终是弱质女流,一时半会想不通也是难免,你们理当好好开导。”
“是,是。”静思眼珠子转了转,自是连连应承。
“想来静云小师父初入佛门修为不够,才会怕成这般,便是话说得,也叫人不明白,这会子王爷急着要回京,倒不能耽搁,不如咱们各归各路?”陈子良眼珠子一转,帮李莫打起了圆场。
听陈子良发了话,这边静思再不客气,叫来小尼便要拉柳霜儿。
“王爷如何这般对奴家?”柳霜儿已然收了泪,却显是不肯放弃。
杨攸宁瞧了好一时的热闹,心下竟是在想,话本里那些李莫同柳霜儿有情之说,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只如今柳霜儿都百般乞求了,李莫却还无动于衷,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对人家没一丝情分。
李莫神色淡漠,并没什么回应,静思会瞧眼色,上去推了一把柳霜儿:“还不快些走,胡闹些什么!”
等过片刻,李莫再次上马,柳霜儿终似失了望,之后任由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往寺内走。
杨攸宁依旧在台阶上站着,不免生出莫名滋味,今日柳霜儿这一出,着实教人对李莫刮目相看,除了这柳霜儿,也不知他身后隐着多少风流,说来李莫还好意思嘲笑李延一屋女人,其实不过半斤对八两。
正自思忖间,尼众们拥着柳霜儿拾阶而上,杨攸宁不免着意瞧了她一眼。
却不想,柳霜儿居然也正巧望向杨攸宁,如此一来,两人目光,竟是碰到一处。
杨攸宁自忖与柳霜儿并无交集,倒也坦然相视,只未想,那柳霜儿盯着她的眼神慢慢变了,再到后来,竟跟淬了毒般,直直地射向了杨攸宁。
没一时,柳霜儿便被推走,却让杨攸宁不自觉地打了寒颤,自觉遭了人恨,只教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明明她二人头一回见面,如何柳霜儿会有这番作态?
“四娘,王爷让本官来问一声,二位可伤着哪儿了?”陈子良又过来,瞧了瞧杨攸宁,又望一眼袁嬷嬷。
“无事,多谢陈太医关切。”袁嬷嬷笑着回道。
“这便好,这便好!”陈子良说着,还在打量杨攸宁。
“陈太医,既然如此,便不远送了。”杨攸宁冲着陈子良点了点头,却没瞧一眼不远处马上,正直勾勾望过来的的某人。
这边杨攸宁带着袁嬷嬷折身往山门而去,刚踏进里头,却见那帮押着柳霜儿的尼姑乱成一团,有人似抱怨了一句:“方才倒是生龙活虎得很,这会子怎得跟纸糊的一般,竟是晕过去了。”
杨攸宁伸头想瞅一眼,却被袁嬷嬷拦住:“四娘,莫管旁事,免得伤了自个儿。”说罢,拉了杨攸宁便走,两人自是没瞧着,陈子良在外头也听到喧哗,跟着跑了进来。
福王府风清阁,李莫的书房中,陈子良提着只酒壶斜坐在书案后的高背椅上,顾自痛快地饮了一口,大笑道:“王爷这回算是白瞎了这份心,我可瞧出来了,那杨四娘就是块石头,恐怕捂都捂不热。”
抱臂站在轩窗前的李莫并未理会陈子良,倒似很有兴致地在欣赏院中修竹。
陈子良继续嘲笑李莫:“难怪人都说,小娘子们的心思最是难猜透,如何人家眼光独特,只中意平庸至极的赵王,反而瞧不上咱们龙章凤姿的秦王,王爷这些年挣下多少风流之名,却在个小娘子面前遭了败绩,可叹啊!”
李莫背对着陈子良,这会子倒顾自笑起来。
果然陈子良说得无误,杨攸宁就是块点不醒的石头。
只可恨,这块石头却牵扯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尤其是,杨攸宁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称什么“心仪赵王”,每每一想到这话,李莫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若是心仪,何来杨攸宁对赵王后院的女人视而不见,全无醋意?这丫头真真是自己傻,还觉着别人好糊弄。
“算啦,王爷,”陈子良在那头劝了一句:“杨四娘面上瞧着温柔软和,恐怕是个心性倔强,只认死理的,便是王爷真得了手,日后怕是也拿不住她,回头说不得还被压制一辈子,这天下女子多得是,何苦跟自个儿过不去,莫如王爷放手吧。”
李莫转过头来,淡然地吩咐一句:“此后辛苦子良,多去梧山寺照应着些。”
看这意思,李莫根本未将陈子良那些口舌放在心上。
陈子良眼珠子一转,从椅上爬起,走到李莫旁边:“不知王爷要让子良照应谁?大长公主,还是那位……静云小师父?”
“你说呢?”李莫眉头稍皱,瞟了陈子良一眼。
“明白了,”陈子良呵呵直笑,往后退了两步:“但请五爷放心,只要有子良在,大长公主活个十年八年全无问题。”
“成了,子良毕竟已入了太医署,想来素日也忙得很,小王便不留你。”李莫转过身,坐到了书案后。
“王爷便无趣了,今日下官着实辛苦,王爷这是用完就赶人?”陈子良显是不肯走,干脆走了回去,隔着书案,冲李莫眨了好几下眼,问道:“那柳霜儿怀了身孕,要不要下官去保胎?”
“子良,此女与小王本无干系,且已是多年未见,你愿为她保胎,小王也不拦着,如何?”李莫的脸沉了下去。
陈子良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白日里在山门口,柳霜儿对五爷那番哭诉,还真不像与您全无干系,谁家小娘子会当着那么多人面,跟个男人说什么‘长相厮守’?”
“可以了!”李莫用手抚了抚额问太阳穴:“不用听她胡言乱语。”
“如今荥阳城市面上,还流传不少四郎同柳霜儿奇情故事,子良那儿特为收集了不少,回头得空拿来,以博王爷一笑?”陈子良故意在那挑事。
未料李莫却被逗笑:“当日谣言也不知如何传出去的,你那些藏品便自个儿收着吧,小王这儿也有,编得倒是像模像样,连小王都快信了。”
陈子良几乎趴在书案上,成心打听道:“总不会捕风捉影吧?那柳霜儿瞧着,便是对王爷情恨深重。”
“捕风捉影……或也不是吧。”李莫叹了一声。
“哦?”陈子良眼睛登时便是一亮:“难道二位真有旧情?”
李莫摇头:“说不得小王也有意气纷发之时,曾有一段辰光,小王与柳成走得极近,其实柳成此人为政不差,开水路、扩通商,兼又倡导清减赋税,才干当真了得,便是福王对他,也是大加褒奖,不讳言地讲,柳成于小王,也算有半师之谊。”
“莫非爱屋及乌,王爷顺带瞧上了人家小娘子?”陈子良紧着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