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杨攸宁觉得猜不透之时,轿外响起哄闹之声,似乎有人在喊:“人犯被带出来!”
再然后,杨攸宁便听得有人惊呼,更有人议论:“这到底是谁家小娘子,可是少见的美人儿,官府抓她做甚?”
杨攸宁眼睛不由眨了眨,美人儿……
杨攸宁还在纳罕,外头又有好事的高声道:“官爷,好端端地,各位把人家小娘子带走,瞧着教人怪心疼的!”
看热闹的顿时哄堂大笑,全然如在瞧杂戏一般。
“心疼?”有人回应,听着语气,当是个衙差在说话:“她可是罪臣柳成之女,当年柳府被抄之时,此女得人周应,居然趁乱逃遁,如今她偷回京城,遭人举报,圣人明令,要将罪臣之女严加法办,你们谁个心疼……便一起办了!”
此言一出,果然再没人起哄。
倒是突然有女子发声,一惊一乍地道:“柳成之女,可不就是秦王的那位红颜知己柳霜儿?”
这边听到说,被抓的乃是柳成之女,杨攸宁吃惊不小,这一下顿起好奇之心,伸出玉手,将轿帘悄悄掀开了一些,打算瞧瞧外头的动静。
说来杨攸宁并未见过柳霜儿,当年也是只闻其名。
世传宰执柳成家有好女,自小藏在深闺,轻易不肯抛头露面,端的神秘。
及至柳成事败之后,荥阳城中传出话本,杨攸宁这才知道,柳霜儿居然跟秦王,还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纠葛,少不得这柳霜儿,成了一位人物。
不知不觉间,由柳霜儿竟联想到李莫,杨攸宁不禁心中一动,索性探出头去,到底想解了这份迷惑。
结果,外头立时抻过一只手,直接将杨攸宁的脑袋给推了回去。
“四娘,莫管旁人之事,衙差已然将人带走,一会路让出来,咱们便可回府。”袁嬷嬷在轿外道了一声。
杨攸宁摸摸头,也自笑起来,暗中竟思忖开来,话本里可是说得活灵活现,秦王风流倜傥,于他人或逢场作戏,却只对柳霜儿情根深重,若那故事是真的,这会子柳霜儿现身,李莫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只盼着李莫同柳霜儿能再续前缘,如此便无暇顾及其他,待得千秋节上圣人赐过婚,少不得一切尘埃落定,她杨攸宁便无甚好担心了。
此后,杨攸宁自是守在府上,私下里等着李、柳二人破镜重圆,却未想,让赵管家到外头打听,竟是什么消息都没得着,甚至似乎无人知道柳霜儿又现身了,着实怪异得很。
而这日,梧山寺那头却出了事。
静远派人来报信时,杨攸宁正准备进宫去见圣人,人还未转过照壁,赵管家已从外头进来,急吼吼地拦住了她:“四娘,梧山寺来了人。”
杨攸宁神色立时凛住,已然觉出,怕是不对了。
没一会,一名小比丘尼从后头跟过来,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将一封信笺递到了杨攸宁手上。
信拆开了,刚看完一半,杨攸宁手便开始发抖。
“四娘,可是大长公主……”这边,正送杨攸宁出门的袁嬷嬷在旁边瞅了半天信,无奈并不识字,只能焦灼地问道。
杨攸宁唇角抽了抽,泪水已然落下。
赵管家识些字,干脆取过信来,从头到尾看完,随即大叹了一声。
果然,是大长公主病笃,按静远信中所说,怕是就在这几日。
之前张太医已然提过,大长公主之症着实危殆,也只能小心将养,过一日便是一日,他的意思也是在指,人怕未必能好。
只杨攸宁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十多年来,她与岳五郎依恋着大长公主,原本以为永不会倒的靠山,眼见竟要倒下,杨攸宁脑子如今也乱了,完全没了主张。
袁嬷嬷到底镇定一些,虽是心惊,尚还没有乱,对渡儿使了眼色,让她照应好杨攸宁后,袁嬷嬷才拉着赵管家到了一边,小声问:“人……真得不成了?”
“信上说张太医前日便去了梧山寺,原以为能瞧好,谁想昨晚上把过脉,张太医便说恐怕大限将至,这会子梧山寺已然派人禀报过圣人,静远师太嘱咐,咱家四娘和五郎赶紧过去,总不能叫大长公主临走了,身边连个送终的儿孙都没有。”赵管家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袁嬷嬷不由转头瞧了瞧杨攸宁,见她站在照壁边,一动不动,背也佝偻着,若是没有渡儿扶着,怕是站都站不住。
瞧杨攸宁这般,袁嬷嬷心下直疼,随即对赵管家道:“备马车吧,这会子坐轿怕赶不及,奴家先陪四娘她们过去,这后事也得先准备着,管家紧着些,派人把大长公主早备下的寿材送去梧山寺,丧仪……想来圣人那边会有主张,到时候宫中来人,赵管家且支应着。”
说到此处,袁嬷嬷眼圈也不禁红了:“大长公主这辈子苦啊,打从大将军故去,她独个儿撑了几十年,这会子,也是该歇下。”
这边赵管家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成,府中交给小的便是,嬷嬷陪着四娘赶紧过去,这边小的自会尽力办妥贴,只可怜府里日后只剩下四娘跟五郎,到底……想想当年人丁兴旺,如今这大长公主府,冷清得教人心疼啊!”
“莫再说了,我们赶着出发。”袁嬷嬷用帕子抹了抹泪,打发过赵管家,再回到杨攸宁跟前,却见她神色花白,还在发着愣。
袁嬷嬷从另一头扶住她:“四娘莫怕,嬷嬷这就陪你去见大长公主。”
“嬷嬷,若是我不去,婆婆说不得还能多等一时再走。”杨攸宁喃喃地道,只盼着老天,能让大长公主再得些寿数。
旁边传来几声呜咽,竟是渡儿忍不住哭了出来。
袁嬷嬷拿手轻拍了拍渡儿,转头安慰杨攸宁道:“四娘,或是大长公主瞧见你和五郎到了,终究放不下你们,咬了咬又,又能撑下去,也未可知。”
“五郎?”杨攸宁突然得了提醒,开始四处张望,随即带着哭腔喊起来:“都这会子,五郎又跑哪儿去了!”
旁边有家院赶紧上前道:“四娘想是忘了,一早五郎便说要去会秦王,早就出了门子。”
杨攸宁眼泪又盈了上来,大把大把地直往下落,抽咽着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五郎还只顾着玩乐,这小郎如何这般教人操心!日后没了婆婆,他可是打算目变本加厉?万一学了坏,教我如何是好!”
瞧着杨攸宁这会子越说越激动,袁嬷嬷赶紧上前抱住她,一个劲地劝:“四娘,咱们先过去,五郎那儿,紧着去叫人寻来便是,你如今可是这府里的主心骨,这会子千万不能慌。”
到后头,竟是袁嬷嬷同渡儿一左一右地架着,才算将杨攸宁带出大长公主府,上了赵管家急着备来的马车。
这马车飞驰一路,杨攸宁也是哭了一路,及至到了梧山寺的山门外,她竟是腿软到,连马车都下不得了。
这会子梧山寺的住持亲自等在了外头,瞧见杨攸宁从车上下来,忙迎上前:“阿弥陀佛,四娘,大长公主已然候了许久。”
杨攸宁哪还说得出话,甚而连步子都迈不开,住持瞧着不对,想叫一个壮实些的比丘尼过来,背她去慈仁阁,结果却被杨攸宁摇头否了。
咬了咬牙,杨攸宁抬起腿,费力地踏过山门往里走去。
等总算到了地方,杨攸宁走进大长公主的东厢小阁,却是已哭不出了,人直接跪到拔步床前的脚踏上,只呆呆地望着已然不省人事的大长公主。
“唉,大长公主一直向好,谁成想前几日便不对了,神志昏沉便罢,后头竟是在床上也溺了,”静远这时蹲到杨攸宁旁边,小声叹道:“张太医前日过来,便说风中于脏,怕是……”
杨攸宁全身发凉,一把抓紧了大长公主枯干消瘦的手,只定定地望着那张眉头紧锁的苍老面容,直恨不能替大长公主受这病痛之苦。
杨攸宁不敢相信,大长公主这便要离开她和岳五郎,相依为命的祖孙……她怎么舍得呀!
就这样跪了好一时,旁边众人,无论静远或是袁嬷嬷,都劝不动她起来。
帘子一挑,外头这时有人一个挨一个地进来。
“静远师太,寿材也已然从大长公主府运到,正停在院中,”有人在静远师太身边小声禀报:“我等也将寿衣取来了,何时为大长公主更衣?”
杨攸宁听得一清二楚,猛一回头,正见几名小尼捧着衣裳,站在了她身后。
那寿衣乃是大长公主的品服,许多年前便准备好,红绸金线,乃是最上品的蜀绣,如今瞧来依旧光彩夺目,可看在杨攸宁眼中,竟是刺目得紧。
“师太,当是还能捱一两日吧?”杨攸宁睁着一双泪眼,近乎哀求地问。
静远上前,抚了抚杨攸宁的后背:“四娘莫要惊慌,这会子准备好,也或是能冲冲喜,不如……四娘先到外头歇歇?”
“冲喜?”杨攸宁愣住一时,眼中又有了希望:“真能……吗?”
“近人事,知天命吧!”静远叹道,转头瞧了眼一旁站着的袁嬷嬷和渡儿,自是让她们将杨攸宁扶出去,免得看着伤心。
起初杨攸宁并不肯的,只众人皆在劝,杨攸宁抵不过,还是被送到了外头。
门廊之上,杨攸宁刚刚站定,便听到有“咚咚”爬楼声,再然后,是岳五郎扯着嗓子在哭叫:“婆婆,婆婆,可得等着五郎呀!”
杨攸宁转过头,果然见岳五郎冲了过来,瞧他脸上全糊了泪,竟是谁都不看,直接栽进了东厢小阁,根本没人拦得住他。
想到里头在换衣裳,袁嬷嬷赶紧跟了进去,杨攸宁方才还缓了一些,可这会子岳五郎到了,心下一酸,又抹起泪来。
直到……有人走到她跟前。
待杨攸宁见着面前之人,怔了半天,没来由生出一股怨气,只觉得这人太碍眼,意欲毁人婚姻不说,还竟日勾得五郎在外玩耍,如今差点误了他来瞧大长公主最后一面。
杨攸宁将身一转,往旁边走出几步,也不管什么规矩遵循,反正不想理会正瞧着她的李莫。
李莫似乎叹了一声,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掉过头,似乎同跟他身后的一个人讲了两句。
“王爷,”屋里传来岳五郎带着哭腔的喊声:“婆婆还有口气在,快请陈太医吧!”